樊北溟
樊北溟

丹麦难民博物馆

一条条线绳连缀起无数普通人轻如鸿毛的一生,他们的故事或许称不上波澜壮阔,但所遭遇的的各种艰难处境,无疑为宏大的历史事件作出了细致的注脚。

“你看见我们了吗?我是说,看‘见’了吗?更多时候你们只是看‘到’了我们,你们会说,成千上万的难民……”

黑暗中忽然有人开始说话,着实吓了我一跳。故事是从一条曲线连成的世界地图开始的,这是一座讲述难民流徙的难民博物馆。

给难民建一座博物馆?这谁能想得到呢。“来自四面八方”“流离失所”“亲友分离”“社会问题的潜在风险”……关于他们的标签还不够多吗?如同无数股线绳卷成的、一路又被连轧带踢的杂乱线团,难民们的故事纠杂在一起,除了脑海里的那点刻板印象,想要讲出头绪来真的很不容易。或者又有什么必要呢?他们有一张同样沾满泥污、茫然无助的,写满了苦难的脸。

然而就是这么复杂的问题,在位于西日德兰半岛的难民博物馆里,我看到了另外一种讲述的可能。整座博物馆由曾经的难民营和施与人道主义关怀的医院改建而成,借助感应式语言导览器,无数平凡人的故事渐次展开。一条条线绳连缀起无数普通人轻如鸿毛的一生,他们的故事或许称不上波澜壮阔,但所遭遇的的各种艰难处境,无疑为宏大的历史事件作出了细致的注脚。

平和安逸的生活为何突然失衡?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以至于非走不可?行李里挑要紧的装了些什么?前路茫茫又是怎样走过?强烈的声音和画面冲击,主观色彩浓厚的讲述,努力把每一个参观者带回到难民曾经感到的那种动荡和不安之中。

 

“致力为世界各地的难民发声,并意在捕捉流离失所的人们所共同面临的巨大挑战、情感颠簸、精神考验及各自的故事”,寻着博物馆的建馆理念,置身其中,这些情绪都能在非常具体的事实面前找到对应:逃难途中也在别人的准星之中、瑟瑟发抖却只能沿街游荡、海水汹涌打湿疲惫的梦境、炮声隆隆不知家在何方、领取物资仍需排起长龙、身藏罐头生怕发出声响……看着这些展品,我明明站在原地,心里却仿佛走过了三百六十五里路。

不过故事如果只讲到这,到也算不得出奇,因为心态上显然还是“端”着的,一副俯视众生的模样。最打动我的,是对难民入境后处境的描述:写着welcome字样的标志高高地悬挂在边境,后面紧跟着的“?”其实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身为难民如何在被连根拔起之后重建自己的生活,接收国政府如何提供及时的医疗资源以抑制超高的死亡率,当地居民怎样尊重移民的宗教习惯,得体地接纳涌入的群体,社工组织如何开展活动,帮助难民尽快找回社会属性,每一维度铺展开来,都是漫长的心路历程和难以计数的工作量。

每一个小的展区又如同一个现代艺术的主题展览,细细看下来,处处都有匠心。比如展现儿童在难民营生活的:雕塑的底座是乐高元件,中间是儿童涂鸦的卷轴、是心爱的积木,顶端压着的,却是悬而未决的手榴弹。展现难民思家心绪的,是巨大的信号发射塔。屏幕里坚持不懈地键入着短信,电流四处流通,实时兑现或是打碎着谁家的梦……整个展览不忽略细节、不回避争议,既讲述历史、描述现实,又呈现问题,发起讨论。我看了看手腕上绑着的用来代替门票的难民手绳,第一次没有下意识地觉得难民“多”“乱”“恐怖”,也暂时忘了短视频和自媒体里那些耸人听闻的“带节奏”,而是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起现象背后的问题和解决方案来。国人多爱诟病欧洲的难民问题,也爱轻易地臧否某国的难民政策,甚至浅薄地自以为能从民族心理上进行解读,现在看来,多是一叶障目了。我反而觉得当地的小孩如果真的都会来听听看看,反而是一种文化心理和政策认同的自然传递。

难民博物馆里的故事从一战一直讲到了2022年的乌克兰战争,每一个故事都由亲历者和旁白两种方式共同叙述,在感性体验过后又往往能给出尽量客观的解答,既努力凸显出“人”的价值,又不着意于盲目煽情,让行走其中的人们能很自然地去感受、去尝试理解。最终细线串珠般,以不同难民之间的政策差异所引发的社会争议以及难民自身所理解的“民族身份”做结。很显然,一切只是开始,一切远未结束。

丹麦的博物馆普遍都很贵,比如在这里参观一次就要160克朗,远远高于故宫博物院、丹麦国家美术馆的票价。但是每次又都能给我一种值会票价的感觉,或许是这里的设计成本和版权支出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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