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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k to the future

近乡情怯

杂感

在飞机滑出跑道之前,她看了一眼航站楼上熟悉的两个字。那两个字是每次明信片寄送的地址,是向别人自我介绍时会提到的地方,是会勾起一些乡愁回忆的方向,是故乡。

飞机上乘务员提醒收起小桌板,前座的小孩还在哭闹,父亲的短信此时进来:注意安全。 这次回来,父亲的白发在两鬓已斑白,母亲比想象中要瘦小很多,纵使大量空置的高楼使小城变了模样,老屋的家具摆设和发黄的照片依然提醒着这里与她的渊源。仿佛回到儿时,父母耳提面命,事事操心,情形与十年前并无二致。在家的时候她常常不记得自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已经在外旅居超过十年。“你在我面前永远是孩子”,“以后你可不能不管我” 母亲从小时候的威严形象转为撒娇的样子,提醒着她,把她从旧时的回忆里拉回来,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身份角色的模糊是最大的感受之一,时而是乖女儿,时而反过来是领导者,父母逐渐落后的知识技术和价值观提醒着她,家庭中的power dynamics,由年龄体力知识技术和观念决定。一切与十年前已然不同。

怀念吗,是的。向往吗,并不。边界感是一个无数次用上心头的词,在母亲不敲门进房间的时候,在她挑剔穿衣搭配的时候,在她急切地想要影响(美其名为照顾)她的生活的时候。她时常竟然觉得恐怖。

在老家,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结界,在许多老一辈女性很不少新一代女性的心中。她们似乎带着一副眼镜,这幅眼镜里面有传统的价值观念,有现代的社会规训,有古老的不可逆转的偏见,也有混合了小城镇特色的集体无意识。 她们赞扬生育,赞扬财富,赞扬孝道,赞扬自我牺牲,赞扬不出格的正常生活轨迹。她们具有局限的进步,觉得女性应该有工作,她们同时觉得工作不必太认真,家庭最重要。偶尔她会别迫融入她们的圈子和讨论,假装自己也是她们的一员,有时又有强烈的不适感,就好像已接种过疫苗的她已经产生了抗原,身体会对病毒起免疫反应。

但是她又可以某种程度上同情和理解她们的处境。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获得内心的平衡和保持头脑清明已然不易,更不用提对身边的小环境贡献一点点改变的力量。

十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足以让一个孩子长大,让一颗雄心变冷,让受过社会欺负和捶打的人们内化一套强大但不合理的规则,让双鬓变白,让步履蹒跚,让她从一个懵懂无知但无所畏惧的年轻人变成了时时计算得失权衡利弊的成年人。

但是没有变的东西也有很多。她扫了一眼脚下的行李,一个背包,装着她简单的梳洗用品和换洗衣服。还是学生时候的习惯,不修边幅和不善修饰自己。齐肩的头发从中学留到现在,如果照一照镜子,她还是那个素面朝天风风火火的样子,和十年前都没有很大的区别。然而,coming of age的过程发生在内心里,不断的告别,转身拥抱新的identity,这个连续不断,慢慢发生的改变,她终于用十年完成了。

飞机轰的一声离开的地面,窗外是一片低矮的房子和机场附近的绿地,她要飞向的地方有她的伴侣,同事,和职场。在下一次告别发生之前, 她不知道会在那里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白云翻涌之上,她看见一轮新月宝石一般印在窗子上,淡蓝色的天空美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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