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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写作者,我用中文和世界连接。游记,人物,思考。 【个人专栏】 Patreon: patreon.com/alewrites 小报童:xiaobot.net/p/alewrites 【社交媒体及平台】 IG:@ale.ceschi 豆瓣:@ale 微信公众号:随笔ale

漂泊无根的生活里,写作是我的归属之地

将内心的世界赤裸地写在纸上,仿佛是一种救赎。
在老家山上的写作台

两个月前,我三十了。今年,我还成为了舅舅,第一次发现并被刘水摘掉了几根白头发。不过也还好,我还真没有因为如此标志性的岁数变得焦虑。我早就对三十岁的人祛魅了,意识到了以三开头的年龄不自动赋予人非凡的智慧和坦然。先别说三十了,几年前,我对四十岁的幻想都被摧毁了:在拍摄现场的某个夜晚,我非常尊敬的前辈走向了我:“ale,你觉得要怎么样才能幸福?”我那时二十七,他四十四。他的疑问像是来自未来的预言:到了四十,我还是会一样迷茫,一天一天地寻找方向。那么三十还能怎么样?

我倒是思考了一个自己长时间回避的问题——这些年我都干了些什么?幸好,工作的需要给了我回答的勇气。一月初,我签了一份出版合同,开始写自己在中国生活六年的回忆录。加上高中毕业到大学毕业的四年,离开家刚好有十年了。抱着考古的心理,仿佛要揭示某个鲜为人知的文明,我去翻了淋过雨的日记本,挖掘了旧社交媒体账号的内容,唤起了记忆,对上了时间线,逐渐地拼凑起了一个尽可能地贴近事实的叙述。

我发觉,在外这十年,我一直都在找家。而我始终默认的,是不能回到原来的那个家。我需要我自己的。在一段关系里,在一份工作中,在一个线下活动时,在一个球场上。米兰,罗马,北京,上海,成都。这些我待过几年或几个月的城市给我提供了探索一个灵魂拷问的土壤—归根到底,哪里才是我属于的地方?

如此强烈的对于归属感的渴望推动了我的努力,但也造成了我的焦虑和不安,让自己抱有不现实的高要求,因此常陷入失望,反而和他人疏远。这样的执念对别人太沉重了,但又无法对自己否定它,我内心的呐喊声愈发强烈。

走了半个世界,可颂换成了包子,咖啡换成了豆浆,意面换成了卤煮,我却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答案。和刘水一起选择了旅居、最近半年多不断地在换城市和国家,我们算是接受了自己不会在哪一个地方拥有“家”。可能有一天会买房子,但还是不够。我对家的向往是真实的,但它未必会呈现为一个具体的建筑。家于我,是自己被接纳的地方。

远离社交的嘈闹,职业上的指标,和自己静下来写作的时候,我能够感受到内心的平和。写作容得下我的脆弱,允许我放下戒备心去和这个世界接触。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是最不完美的学科,充满着各方的主观代入和解读。不过,我对此的心态可以借用伍迪·艾伦在电影《安妮·霍尔》的结尾面对镜头讲的那个段子来概括:“有个家伙去看精神病医生,他说:‘大夫,我兄弟疯了,他以为他自己是一只鸡。’医生说:‘那你怎么不把他带来?’那家伙说:‘我是想带他来的,可是我需要鸡蛋呀。’”

和人交流的需求就是如此荒谬但又必不可少的。我们想要被理解,被看到;为此,我们也愿意冒着被误会的风险而行。将内心的世界赤裸地写在纸上,仿佛是一种救赎,用真理来换取和同类的连接。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有机会暂时中断常态的孤单,这是文字近乎神圣的价值。写作,就是我的归属之地。

非要在三年的疫情中找去一点慰藉的话——从个人层面——那就是被逼到尝试用中文写作。疫情初期,我在学校住了将近半年。校园彼时执行的封闭化管理是最严格的,在北京市民已经能出门到颐和园春游时,学校依然禁止学生们自由出入校园,只字不提关于何时解封的信息。与世隔绝,宿舍楼到食堂,在操场散步,无限期地重复单调的日常,我开始珍惜那些偶然、罕见的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在食堂打饭的小哥,河南的保洁阿姨,宿舍楼的维修大叔。在暗淡的生活中,人性让我感到希望。我将那些对话场景记录下来,并和外面的世界分享。虽然自己没法出去,但我的文字可以。那些我在封闭校园里写出的、最初发布在豆瓣上的日记开通了一个救命的通道。收到来自中国各地的评论让这些经历不只停留在自己身上,而形成了某种共享的记忆,让我和其他人连接。说通俗一点,一个河南的读者把一大包卫龙辣条寄到我的学校作为赞赏那些日记的礼物。

2020年6月,离开学校后,我其实已经进入了一种旅居的状态,只不过那时的被动因素使它更像是逃难:青岛,河北,甘肃,上海,安徽,海南,四川,随着临时的工作安排和疫情的变动,我长期处于随时能够收拾东西离开的状态。在这种现代游牧的境地,当无法从身边获得熟悉感的时候,写作成为了自己最靠谱的陪伴。我写了封控下的上海弄堂,意外在公园过夜的经历,在火车上认识的布料商人。不管我在哪里的酒店,不管外面有多冷,我总是可以打开发布日记的页面。一个一个的故事让我走出了生活的不确定带来的焦虑,期待并拥抱在路途中的奇遇。

今年,我给写作增加了负担——靠它谋生。在我看来,这似乎是危险又必要的决定。像我人生中许多的选择一样,它背后的逻辑是其他的选项都不太让我快活。危险就是,一旦喜欢的事情要作为你的工作的时候,你很容易对它厌烦。每天赶稿,改稿,追着写作日程而生活,出门买菜时心里想着没写完的东西。我偶尔绝望,偶尔自我怀疑。但也偶尔会迷失在写作歌单的粤语歌曲的声音中,想起:此刻,没有我更想做的事情了。

本文编辑:刘水

我希望参加「MattersZine创刊号」,这篇是「个人创作心路历程」,我所选的主题是「#靈光乍現的瞬間」,并附上报名标签「#MattersZine創刊號徵集」。

我的选集名为「在路上,与人交流」,链接是:https://matters.town/@alewrites/collections/Q29sbGVjdGlvbjoxNTI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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