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弘軒
胡弘軒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抉擇|第1章:魅惑

他灼灼的目光越過擁擠的乘客直直吸住了我,像熾燙的水蛭。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看我。然而我沒有彆扭的感覺,甚至有點覺得滑稽。我不動聲色地把眼睛移開,望向窗外閃爍生輝的夏末陽光。

他灼灼的目光越過擁擠的乘客直直吸住了我,像熾燙的水蛭。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看我。然而我沒有彆扭的感覺,甚至有點覺得滑稽。我不動聲色地把眼睛移開,望向窗外閃爍生輝的夏末陽光。他跟隨車行的擺動緩緩逼近,我在眼角餘光中充滿警覺地留意他,直到他的胸膛熨貼到我背上,直到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以感官獲悉他的動靜。我們之間那片觸碰的面積漸漸濡熱得難以忍受,血液從深處沸騰,涮流全身,以至薄汗密密滲出,而熾烈的熱源仍如波浪般幅射成圈,排山倒海地層層圈住我們。

那時,我感到一股來自原始的粗野力量在征服我;在這之前,我不曾有過這種奇異的感覺,好像靈魂也不禁要顫抖起來似的。客運車挾著煙塵向前疾馳,我有點生氣,又同時感到莫名的興奮,而且我知道我那該死的激動的好奇心捨不得放過這種試探底限的機會──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會討厭還是喜歡。

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接觸,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堅硬的慾念像一隻誤入陷阱的野獸,不斷地在我身後尋找出口,衝撞、磨合著我憂歡並騎的心情。那時,天總是金屬色的藍,行道樹還是沙濛濛的綠。掠窗而往的街景攪拌著愈來愈艱困的呼吸,只要中途有人在間難容隙的車廂中借過下車,他便藉著推擠和碰撞之際,肆無忌憚地扼牢我的肩膀,好讓我更貼緊他的身體。

我楚楚地感知著他濡熱的呼吸噴向耳際,他堅實的胸臂扎刺我逐漸流失力量的僵直背脊,一直到交肩疊背的人流和腥騷的汗酸味漸緩漸稀,他才會從我背後若無其事地走出來,不帶一點留戀地和我保持相當絕望的距離。

我偷眼打量他,淳厚的側臉一無表情,頎然的線條如流暢起伏的河水,孤絕而冷傲地包圍著一股陰暗的憂鬱。他的書包垂在身前,和我的一樣。我們各自淡定地彷彿絕世獨立,然而卻有一條隱形的、通往彼此深心的一絲默契,似有若無地把我們焊接在一起。

他會在終點的前兩站下車,同時回頭向我射出臨別的一瞥,那一瞥中的含義異常複雜,如同對我發出危險的邀請,又彷彿按下隱密的約定,更多是深不可測的捉摸不定。這時,我會很衝動的想尾隨他下車,然而我很清楚自己沒有那個勇氣,而且也沒有意義。

車到終站,我疲懶地跟著零星乘客魚貫步下車廂,在深湛的濃暮中緩步回家。

媽在廚房裡忙著,屋內泛出飯菜的香氣。我拉開穿堂的紗門,弟弟妹妹一前一後跑出來,嘻嘻哈哈。

「去哪?」我問。

「媽說我們可以出去路口等爸爸。」弟妹異口同聲說。

「小心車,」

他們一溜煙跑了,彷彿沒聽見。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上二樓,推門進房,丟了書包,垂肩坐在床沿,呆呆地發怔。

天很快黑了下來。媽不知道什麼時候上樓的,我都沒聽到聲音,直到她推開虛掩的房門,把我房間的電燈摁亮,說:「怎麼不開燈,一個人傻傻坐這幹嘛?出來吃飯了。」

爸坐在飯桌前聽弟妹說話,三人笑得極開心。

我雖然很餓,卻沒什麼食欲,但還是拿起碗筷,渾然扒著飯吃。

「志鈞,月考成績應該出來了吧?」

「嗯。」我漫應了一聲,感覺到爸尖銳的目光,只好說:「等成績單寄到你們就知道了,現在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是不是又退步了?」

我迴避爸嚴厲的目光,低頭扒飯。

「你也該收收心了。不要以為你現在才高一,高中這三年每一天都不能懈怠,否則是考不上好學校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

飯後,我逃也似地回房,坐在書桌前胡思亂想,慢吞吞的把功課拿出來寫,又背了一會兒英文單字;明天照常又有一堆小考,書本似乎永遠也讀不完。我扭輕音響的聲量,SAVAGE GARDEN像在對我耳語,接著我悄悄抽出米蘭昆德拉的《玩笑》,看完最後幾章。

《玩笑》是爸準備拿去回收的那一箱書的其中一本,媽說爸以前很愛看書,這幾年他書不看了,單單注意股市動向。我心不在焉地把書包裡的課本都拿出來,取出我比較有把握的科目,試圖專心攻讀。然而,課本上的鉛字如同一片模糊的未來,看不出對現在的我有什麼幫助。

我想著他。

為了不再這麼無止盡地墮落下去,我努力集中精神,但又感到昏昏欲睡,彷彿沉落在無邊的疲倦中。在反覆掙扎了一段時間後,我說服自己小睡一會兒,稍晚再起來熬夜讀書。然而壓力雖然使我精神怠惰,卻下體亢奮。我摩挲著,任憑想像力跳躍奔馳,天真的想藉由欲望的宣洩讓自己清醒,雖然明知這樣只會更累。

這時的我即放鬆又緊繃,享受著身心麻痺的魅惑,渾然不察那雙在幽暗處窺覷的眼睛,烏黑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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