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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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書之餘一些雜談。可能出現文學、歷史、音樂、遊戲、網路觀察等隨筆。 最近正在整理舊文,一邊努力寫點新的......慢慢來吧。 畢業後也想保持讀書。

糞作

常州蔣用庵御史,與四友同飲於徐兆潢家。徐精飲饌,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請六客同食河豚。六客雖貪河豚味美,各舉箸大啖,而心不能無疑。忽一客張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聲。主人與群客皆以為中河豚毒矣,速購糞清灌之。張猶未醒。五人大懼,皆曰:「寧可服藥於毒未發之前。」乃各飲糞清一杯。

這題目,可以從袁枚《子不語.誤嚐糞》開始說起:

常州蔣用庵御史,與四友同飲於徐兆潢家。徐精飲饌,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請六客同食河豚。六客雖貪河豚味美,各舉箸大啖,而心不能無疑。忽一客張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聲。主人與群客皆以為中河豚毒矣,速購糞清灌之。張猶未醒。五人大懼,皆曰:「寧可服藥於毒未發之前。」乃各飲糞清一杯。

良久,張竟蘇醒,群客告以解救之事。張曰:「小弟向有羊兒瘋之疾,不時舉發,非中河豚毒也。」於是五人深悔無故而嚐糞,且嗽且嘔,狂笑不止。

《子不語》是一本非常……難以形容的短篇文集,有宣揚道德的、善惡有報的小故事,但也不少「你所不知道的古人」,比如這個,我很難說到底是故事本身比較奇妙,還是記錄了〈誤嚐糞〉此則故事的袁枚比較奇妙。總之都是些怪人。

不過得澄清一下,「糞清」可不是單純的大便,是藥。《本草綱目》記載了幾種做法,比如「用棕皮綿紙上鋪黃土,澆糞汁淋土上,濾取清汁,入新瓮內,碗覆定,埋土中一年取出,清若泉水,全無穢氣,年久者彌佳」。製作糞清大抵不脫「過濾」與「貯藏」兩步驟,是個越陳年越好的中藥材(呃)。《醒世姻緣》也有中了砒毒後「即時殺了活羊,取了熱血灌下,又將糞清灌去,方纔吐出惡物」終於痊癒的故事──雖然我心裡很不尊重專業的感到懷疑,這「吐出惡物」的功能究竟是糞清的療效,還是單純它太噁心了?

吃大便保命一事,可不是清代才出現的,至少在晉朝就有了,比如《博物志.異人》:

交州夷名曰俚子。俚子弓長数尺,箭長尺餘,以燋銅為鏑,塗毒藥於鏑鋒,中人即死,不時斂藏,即膨脹沸爛,須臾肌肉燋煎都盡,唯骨耳。其俗誓不以此藥法語人。治之,飲婦人月水及糞汁。時有差者。唯射豬犬者,无他,以其食糞故也。燋銅者,故燒器。其長老唯別燋銅声,以物杵之,徐聽其声,得燋毒者,便鑿取以為箭鏑。

交州的少數民族有種名為「焦銅」的箭毒,可能是出自某種燒煮食物的器具,還需要以「聽音」的方式來判斷萃出毒物的可能,身中此毒而死的屍體會膨脹腐爛,最後肌肉完全消失,僅剩骨頭。

這樣的毒箭,只有豬與狗被射中能不死——因為他們會吃大便。所以人類中了毒還想活,就吃大便去吧!藥方包含月經或以糞便調製成的汁液之類,死掉或吃大便,簡直就是殘酷二選一。

另外,大便不僅可以拿來吃,還可以拿來洗澡!可見於《韓非子.內儲說下》:

燕人李季好遠出,其妻私有通於士,季突至,士在內中,妻患之,其室婦曰:『令公子裸而解髮直出門,吾屬佯不見也。』於是公子從其計,疾走出門,季曰:『是何人也?』家室皆曰:『無有。』季曰:『吾見鬼乎?』婦人曰:『然。』『為之奈何?』曰:『取五姓之矢浴之。』季曰:『諾。』乃浴以矢。一曰浴以蘭湯。

「我們都沒看到啊,你看到鬼吧!」真是由古至今的常用句,如果不相信自己見鬼、意識到妻妾外遇的話,李季內心受創,相信自己見鬼而去洗大便澡,李季算是身體受創,哪個都是慘啊!

當然,毒藥與大便也不總是互相抵銷的,它們還可以一起使用,比如宋朝《武經總要》裡收錄了很兇殘的武器——「糞砲罐法」:

右先以人清塼槽内盛煉、擇靜、晒乾、打碎,用篩羅細盛在甕内,每人清一秤,用狼毒半斤、草烏頭半斤、巴豆半斤、皂角半斤、砒霜半斤、砒黃半斤、班猫四兩、石灰一斤、荏油半斤,入鑊内煎沸,入薄瓦罐,容一斤半者,以草塞口砲内,放以擊攻城人,可以透鐵甲中,則成瘡潰爛。放毒者仍以烏梅、甘草置口中,以辟其毒。

簡單來說,就是將人清(也就是糞清)、毒藥、火藥等等放在甕中煮沸,以投石機拋入敵軍內部。又燙又髒又臭又毒又會爆炸,敵軍除了灼傷外,還可能皮膚潰爛、傷口感染,想想早期的醫療衛生發展,真夠可怕的。

最後提一個《左傳.成公十年》的材料:

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饋人為之。召桑田巫。示而殺之。將食。張。如廁。陷而卒。 

這其實是「晉侯夢大厲」事件的尾段,這事還挺有名,隨便Google應該都能找到始末,節錄在這是想說——晉景公,就,溺死在茅坑了。

皇帝雖然是個危險行業,不是死的慘就是晚年不幸,不過死在糞堆裡的……也許可以爭取創意死法前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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