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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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袋最后一卷

一开始是小区里的人们吃一样的饭,再然后是人们洗一样的澡。这样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得不能理解作为人所经历的生活本就是难处各不一样的吗?

垃圾袋又只剩下最后一卷了。

我蹲下给厨房里的干湿垃圾桶套上新的垃圾袋。上一次这么想的时候,我们在第二天收到的统一发放的物资箱内发现一卷黑色垃圾袋。现在,生活就好像是被人重新拧过的空气炸锅时间控制旋钮,食物放在铁皮肚内被炸熟透之前,旋钮不断向零倒数着,指针靠近起点,即将就要发出清脆的那一声提示音——“叮”。 

其实真的很妙。一个家,说小,不过就是这么点地方,说大,没想到在里面两个月的生活竟然需要这么多物品陪着一起消耗。 

四月初经历第一轮短缺的时候,人们开始把生活里的所有物品,包括蔬菜、干粮和日用品统称为“物资”。都说家里“缺物资了,缺的是什么?最要命的那几个。要命的是哪几个?就,就就那些必需品吧。于是我们收到了:2根胡萝卜、2颗洋葱、1颗卷心菜、6颗土豆、1包鸡翅根还有12根冷冻带鱼段。 

后来陆陆续续,发了七次物资。一开始是用塑料袋装的,后面是用纸箱搬,有两次箱子上还带着企业的名字。我其实还没有想好怎么感谢这样的企业。首先从命名开始思考,我们接受的是赞助还是驰援?这会延伸出两种不同的句子:谢谢你,赞助我的生活。以及,谢谢你,驰援我的生活。

作为宾语的“我的生活”听起来都和从前迥然不同。

我们收到的物品也从最初的食物拓展到不同的品类,有一包挂面,有三颗橙子,有两盒咖喱块,有袋装酱油和袋装醋,有洗发水和沐浴露,还有一盒洗衣凝露等等,以及我在上面说的像及时雨一样的垃圾袋。

沐浴露、洗发水最令我忧郁。不愿意和同楼栋的人有一样的香味,这很微妙。想象自己抽离出魂魄,飘浮在这座小区之上,看着在一天天闭锁的生活中,人们清洁自身,用一样的化学成分让彼此成为味道相似的人。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现实中。

前几日,有一天晚上,十点,一个男孩,在他住的楼栋天井内,大哭。与此同时,小区里的一个微信群弹送了一条新消息,有人问:“是谁在哭?”

几个人出来叹气,说哭会也好,宣泄情绪,“一个半月了,是太难了。”

另一个人好奇地说:“生活真的困难吗?这几天收到的快递这么多,我看到小区里海底捞、麦当劳都开始订了。”

我想象屏幕前提问的人会带着怎样的脸色敲下这行字——单纯的,主张正义的。一开始是小区里的人们吃一样的饭,再然后是人们洗一样的澡。这样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得不能理解作为人所经历的生活本就是难处各不一样的吗?

哭泣的人,如果是被裁员了呢,如果是家乡的亲人生病而回不去呢。实际上我不需要举例。生活真的不困难吗。

上次家里洗洁精快要用光的时候,还是四月底,我们捡漏似的在软件上找到一家还营业的百货店下了单。

五月初邻居在群里说蚊子出来了,买了蚊香液。

如果要买垃圾袋,现在应该也能在哪个平台找到吧。不过那是因为我幸运,没有处在此刻仍然被静默的小区。但是看着最后一卷垃圾袋,我想着,现在还没有消耗殆尽,是的,但是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在提着垃圾袋下楼时意识到:

垃圾,这是最后一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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