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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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媒体从业未遂人员 | Divorcing Patriarchy

少少吃瓜,好好写字

今天吃瓜,郑爽几条微博直读得我头疼。重复、扩写一句以前随手写的短评:同语种内部的沃尔夫假说一定是成立的。

萨丕尔 - 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或称语言相对论)的核心观点是:人类的思考模式受到其使用语言的影响。假说指向不同语言之间的对比,举例来说便是一个说英文的人和一个说中文的人,会有不同的思考模式。

2016 年的电影《降临 / Arrival》就是沃尔夫假说的典型应用。电影改编自 Ted Chiang 的科幻短篇《你一生的故事 / Story of Your Life》:外星人降临地球,女主角作为顶尖语言学家被派去与外星人接触,她渐渐学会了外星人的非线性语言,并同时掌握了外星人不限于因果论、可以看到未来的思维,预见了自己将要结婚、生下女儿、并眼看着女儿患病离世的命运。书中这样写道:

在我学会以七肢桶语言 B 作为思维工具之前,我的记忆仿佛是一截烟灰,意识的香烟连续不断燃烧着当前,遗下一长条无数细小微粒组成的烟灰。学会七肢桶语言 B 之后,有关未来的记忆好像巨大的拼图游戏的拼板,一块块拼合起来。它们并不依次而来,按顺序拼接,但不久便组合成为长达五十年的记忆,这是我学会语言 B,并能够用它思维之后的记忆,从我与弗莱帕、拉斯伯里的讨论开始,直到死亡。
《降临 / Arrival》电影剧照

萨丕尔 - 沃尔夫假说的定义有表述上的模糊,学界也有相当一部分反对意见,这里不再赘述。我想说的是,当我们迁移 “语言影响思维” 的这一核心概念,并缩小范围到同一语种内部的时候,新的 “萨丕尔 - 沃尔夫假说” 是很有意义的,尤其当下。

使用什么词汇,组织什么句式,完成什么表达,能不能保持文字流畅、干净、不滑坡,这些都是思维的映证。

在立场极化、信息茧房的当下,通过识别关键词,快速判断对方是否是同类,已经成为很多人的条件反射,试想读到:公知、递刀、狗腿、赏月、田园女权、国蝻、婚驴…… 文字提供易于判断的表面指标。

文字绝非仅仅是思维的简单映射,更会反过来影响思想。

以最低单位的词汇为例,奥威尔在《一九八四》里写集权政府为了彻底控制民众,发明了删除一切 “不安全” 词汇的 “新语”:

“你没想到吗,新语的最后目标是把思想的范围缩小。到时要犯思想罪也不可能,因为根本没有语言构成异端邪说。每一个需要表达的观念都可以由一个词正确地表达出来。对了,一个词 —— 言简意赅,绝无任何附会可能的一个词。什么草蛇灰线、雾里看花的旧把戏,忘的忘了,删的删了。这个境界,十一版已快达到了,但这种毁词的工作,你我死后还会继续下去。词汇每年减少,而我们意识的活动范围也相应缩小。当然,即使在目前,我们也没有理由或借口犯思想罪。这是个人的约束和现实控制,不过到那时候,连这个也用不着了。语言改革臻至善境时,革命也就完成了。新语是英社而英社就是新语。”

光读《一九八四》的附录《大洋邦新语要义》单篇,就已经足够精彩。

这尚且只是词汇,而更高维度的语言组织、整体表达更是错综地指向思维的复杂性。在去年末的推送《2020:我们时代的爱无能》里,我擦边写到了亲密关系中媒介对表达的影响:

“…… 互联网的即时性也带来交流的错位和失真,这让我们难以准确地感知对方,也难以准确地表达自己。腾讯研究院访刘海龙那篇提到,尼采用笔写的《悲剧的诞生》有更多长篇大论的深度思辨,后来用打字机写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则多是短小的箴言论断。从笔到打字机已经如此,互联网又会对表达造成什么影响呢?放在一段亲密关系里,当每个人自己的表达都已经受到损耗,隔空理解对方又磨损掉一些,层层累加。哪怕萨特和波伏娃靠微信恋爱,大概也会面临新的阻力。”

而媒介还只是语言的载体。

立场极化年代,对复杂性的压榨同时存在于意识形态和语言表达两个端点。我个人不光是反对、更在感情上厌恶川普的原因之一,正是他的全大写字母、用词简单且绝对、使用最简短句式和最夸张标点符号的语言表达 —— 他的煽动性核心 —— 正站在了理性思维、accountability、复杂性的对面。

还是奥威尔,在《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里面这样写道:

This invasion of one's mind by ready-made phrases (lay the foundations, achieve a radical transformation) can only be prevented if one is constantly on guard against them, and every such phrase anaesthetizes a portion of one's brain.

要抵抗简单词汇、肤浅语言对头脑的侵蚀,需要的是长期的锻炼、自省,也需要时时刻刻的提防、对抗。

奥威尔还在这篇文章里强调:要让思想决定语言,而非让词汇决定想法 —— 这并不与上面所说 “同语种内部沃尔夫假说的成立” 矛盾,而正是在强调为了防止思想受到时时衰败的语言影响,愈发要重视逆向的、主动控制的过程。要保持文字之外的、活跃的抽象思维,并练习将之付诸文字的线性表达;这在今天也意味着,要对抗互联网的快速、成瘾,对抗舆论环境的简化、极化。

总之,少少吃瓜,好好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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