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左勾拳沒有揮空🥊煮雪的人《讀出一記左勾拳》遞書之旅＋兩場臺北詩擂臺側記

文｜ @煮雪的人 ZhuxueDeren.eth （詩人）

編按：詩擂臺（Poetry Slam）最早可溯源自1984年美國詩人Marc Smith於芝加哥舉辦的比賽：參賽者需抽籤輪流上臺，運用聲音與肢體來表演、朗讀詩作，最後由評審或觀眾舉牌給分。1990年代，詩擂臺傳入日本，盛行至今。詩人煮雪的人赴日攻讀文學碩士期間，接觸諸多日本詩擂臺競賽，亦曾赴美國考察。2021年返臺後整理出詩擂臺研究及見聞，於2023年末出版《讀出一記左勾拳：日本與美國的詩朗讀擂臺》。

Openbook特別邀請煮雪的人撰寫專文，分享前往日本遞書之旅（「贈書給那些拔刀相助的詩人們」）見聞，及兩場在臺北舉辦的詩擂臺大會活動精華，讓好奇讀者能一窺詩擂臺的趣味與魅力。

➤STAGE.1：遞書之旅

《讀出一記左勾拳：日本與美國的詩朗讀擂臺》出版後，我決定贈書給那些拔刀相助的詩人們，於是將15本書裝進行李箱，以遞書之名前往日本。

東京，這座我總是無法掌握其輪廓的城市，規律與荒謬比鄰而居。我先是見到了日本詩擂臺（Poetry Slam Japan）創辦人村田活彥，他邀請我到家裡吃火鍋，在場還有他的伴侶—— 詩人Arare工場。

「我有邀請高中生的女兒一起來吃，不過我猜他不會來。」村田說。高中時的我應該也不會想跟老爸的朋友吃火鍋，更何況還是一起搞什麼詩擂臺的怪人。桌上的火鍋非常典型，豬肉、豆腐、蘿蔔、白菜、水菜在滾水中浮沉，三人打開麒麟啤酒，倒進玻璃杯，乾杯。

我拿出《讀出一記左勾拳》，翻到村田的專訪頁面交給眼前的兩位詩人。接著我們聊起詩擂臺的近況，村田提到詩擂臺界目前又多了一個世界組織 「World Poetry Slam Organization」，與巴黎的世界盃不同，新的世界盃每年都會在不同國家舉辦。村田也提到自己不久前與Bob Holman對談，內容會刊登在4月號的《現代詩手帖》。

「是創辦Bowery Poetry Club的那位Bob Holman嗎？」我說。

「對對對，就是他，」村田激動地說，「你果然知道啊。」他重新倒滿啤酒說：「現在還認識Bob Holman的年輕人不多了。過去的我一定無法想像，自己會一邊吃火鍋一邊與臺灣詩人聊到他。」

隔天，我見到了《現代詩手帖》的編輯長出本喬巳。我先是到訪思潮社的編輯室—— 幾乎將所有門窗都給遮蔽的文件堆中，淡黃色的光線我想起《編舟記》裡的字典編輯室 ——接著到附近的印度咖哩店遞書給出本，咖哩香環繞下聊起詩擂臺與臺灣的寫作環境 。「你們要喝什麼？」印度面孔的店員問我們。拉西，出本說。咖啡，我說。

第三個遞書對象，是我的指導教授島田雅彥，相約的居酒屋還坐著兩位博士生，其中一位曾經是我同學。見到島田一定少不了酒。還記得某日下午，到他的研究室談話，他馬上拿出氣泡水與5公升裝的角瓶威士忌，開始調起HighBall，彷彿只是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咖啡般隨興 。今日的我們依舊從下午3點喝到晚上9點，居酒屋的燒酎之後是義大利餐廳的紅酒。不過，島田畢竟是20多年前的選手，當他站在東京的臺上之際，我還在臺灣的學校裡朗讀那些大中國主義的詩，這次我們沒有聊到太多詩擂臺。

兩天後我見到了Poetry Reading Open Mic SPIRIT主辦人遠藤Hitsuji、KOTOBA Slam Japan主辦人三木悠莉、剛從北京回來的詩人與翻譯家岩重桃平、詩人郡宏暢。此刻我手上還剩下4本書，一人一本正好。遠藤將印有他作品的頁面展示給一旁的兒子說：「你看， 爸爸的詩被翻譯成中文了。」

在高圓寺站前的居酒屋吃了第一攤，接著到沖繩料理店續攤，每人都點了一杯泡盛。他們興奮於這本書的出世——總是有人在整理日本詩擂臺歷史，交由出版社成冊卻是第一次。眾人接著聊起在臺灣舉辦詩擂臺的可能性，不久之後，我們應該會在臺灣的書店或Live House見到這群詩人們。

相較於那些總是保持神祕鮮少露面的詩人，這些熟悉舞臺的詩人們果然位居不同象限 。只是一趟遞書之旅，卻又串聯起更多可能，扛著書的我彷彿走在礫石組成的枯山水上， 任何一個步伐都會激起漣漪。

➤STAGE.2：回家，在古蹟違法

2024年2月3日，《讀出一記左勾拳》的新書發表會如此安排：上半場對談，下半場舉辦「詩擂臺臺北大會」。

賽前我有些擔憂，畢竟臺灣的讀者對這項競技相當陌生。我猜想觀眾可能寥寥無幾，為了不要獨自在臺上尷尬，決定找來臺灣詩擂臺先驅沈嘉悅一起尷尬。沒想到當天有超過60人報名，觀眾從紀州庵古蹟的榻榻米滿溢到走廊。我與沈嘉悅先是聊了一點各自的詩擂臺經驗，接著搖鈴，「詩擂臺臺北大會」開始。

應邀參賽的詩人有：小令、柏森、陳大中、崔舜華、曹馭博、鄭琬融。網路抽籤決定登場順序。紀州庵古蹟的榻榻米上，以黃色警示膠帶圍繞出舞臺。

第一輪中，我很意外沈嘉悅與陳大中兩位詩擂臺先驅皆相當守法，唯一有違法嫌疑的是我的〇〇舉動（為了規避法律責任已消音）。朗讀結束後5位觀眾舉牌給分，由小令、柏森、曹馭博與我進入第二輪。此刻也開放一名觀眾報名，很快有人舉手上臺。

當日最讓我驚豔的是小令，他如團康遊戲般帶領全場觀眾熱烈互動，認識他10多年，我覺得又重新認識了這個人。

本日大賽第二輪，柏森拿出烏克麗麗上臺，彈琴以臺語讀詩。曹馭博直接搬來4個坐墊，躺在上面模仿詩中死去的角色，一點黑色幽默頗適合詩擂臺的情境，也很適合他神似周杰倫的長相。至於我，由於沒想到自己會晉級第二輪，搬不出超越前述違法舉動的招式，只好含淚守法。

評分的結果，由周杰倫曹馭博奪冠，小令亞軍，柏森與我同分並列季軍。

比賽結束後，戴著白色棒球帽的陌生面孔出現在眼前，我預感到這會是名重要NPC。對方介紹自己是「紅氣球島之食華山」的店長LuLu，希望能邀請我到紅氣球書屋舉辦詩擂臺。

➤STAGE.3：週日下午好天氣，但我們在室內讀詩

2024年3月10日，「詩擂臺紅氣球大會」於紅氣球書屋島之食華山舉行。與臺北大會不同，這次是收費活動。原本擔心在週日下午舉辦讀詩售票活動不是好主意，不過店長LuLu很有自信地說售票反而更能留住觀眾。果不其然，門票售罄。

紅氣球大會邀請的詩人有：黃大旺、唐墨、林彥廷、任明信，以及「臺北大會」的冠亞軍：曹馭博與小令。舉辦完「臺北大會」最大的心得是：參賽者身兼主持人，絕對忙不過來，因此，這天的我沒有參賽。紅氣球大會第一輪即開放觀眾報名，很快就有兩位舉手上臺，其中一位還馬上展示了Beatbox技巧。

賽前我找來一台賓果機，以數字決定登場順序。首先上臺的是小令，以老人的儀態讀了一首〈是你的貓嗎〉。為了今日賽事，小令特別找了王興嬙老師學習手語（註：詩人小令向煮雪的人表示，希望提到王興嬙老師，以聊表謝意。）。小令的對手，是舞臺經驗豐富，月底即將登上大港開唱舞臺的黃大旺。黃大旺朗讀了一篇關於除草劑安全用量的報導，過程中並沒有使用太多動作，光是透過朗讀語調就展現十足技巧。

接著，由觀眾對上前任冠軍曹馭博。曹馭博選用與臺北大會同一首作品〈人的引擎〉，但是變本加厲，搬來了眠豆腐（無業配），躺在上面更加安詳。第三組由任明信對上另一位觀眾，任明信的朗讀相當沉穩，如同他平時的形象，臺下的我心想，就算他能晉級第二輪賽事，應該也難以取得高分——後面才知道我錯了。

第四組可以說是最激烈的死亡之組，林彥廷展現出十足的舞臺魅力，堅持像拳擊選手般，踩著篤定瀟灑的步伐上臺，透過氣魄十足的激昂嗓音，大聲疾問觀眾：「是誰偷走了我的詩？」果不其然，得到41分高分。原以為大勢已定，誰知道，後臺突然傳出歌仔戲大調！身穿戲曲小生褶子的唐墨以魔王之姿登臺，口中唱著：「吟詩啊，紅雞胿」，抱歉了彥廷 ，41分不夠用啊。

黃大旺、曹馭博、任明信、唐墨晉級第二輪。首先登臺的唐墨脫下戲服，成了一名落語家；黃大旺以個人特色朗讀了尤拉數（Euler's number）；曹馭博則讀了〈關於詩的問題 ——給公車鄰座的小詩人〉。本段落跳過了一個人，沒錯，任明信。

如同「臺北大會」我重新認識了小令，這天，我重新認識了任明信。第二輪，任明信風格丕變，以黑金屬樂的黑腔（screaming）讀詩諷諭政治。讀到一半，原本空無一物的投影幕上出現了時任立法院長韓國瑜，引起現場熱烈騷動。如此破格的演出方式，讓任明信毫無懸念奪冠，並由前任冠軍曹馭博頒發獎金。

任明信下了一場豪賭，將必殺技壓箱到第二輪， 藉此奪冠。若任明信沒有在第一輪晉級，苦心準備的黑腔，恐怕連上臺表現的機會都沒有。第一輪即震撼眾人的唐墨，則得到亞軍。可見除了朗讀技巧，策略也相當重要。

在此稍作補充：「臺北大會」與「紅氣球大會」皆開放使用投影幕、道具、不插電樂器。不過，根據國際詩擂臺正式規則，現場禁止使用任何工具。這兩場觀察下來，我認為最有機會在國際賽事中取得佳績者，應是將重心放在朗讀技巧的黃大旺。

這篇側記原先的設定是2000字，寫到此處卻已超過3000字。正如詩擂臺超過3分鐘會被請下臺，再不停筆我就要被編輯拔電源了，因此，本文在此打住。「詩」與「詩擂臺」最大的不同，在於前者呈現「非文字所不能呈現者」，後者則呈現「活字所不能呈現者」。讀到這裡有興趣的讀者，下次請務必來現場。●（原文於2024-03-27在Openbook官網首度刊載）

讀出一記左勾拳：日本與美國的詩朗讀擂臺
作者：煮雪的人
出版：時報出版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煮雪的人

1991年生於台北，日本法政大學文學碩士。著有《小說詩集》、《掙扎的貝類》、《讀出一記左勾拳：日本與美國的詩朗讀擂台》等。2021年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2024年2月被拱門任務基金會選入「方舟月球藝術典藏（Arch Lunar Art Archive）」計畫，詩作〈月球博物館〉經由奧德修斯月球著陸器載至月球長久保存，為目前已知最早登陸月球的華文新詩。

個人網站：https://www.zhuxuederen.com
Instagram：@zhuxuederen.e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