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甜甜
止甜甜

sine mora / 英美文学在读/ theatregoer

《过界钟摆》第十五章 改变

月上柳梢头,大家围坐在壁炉边,忙活了一天终于可以偷来半晚闲,好好聊聊。

这也幸好Fiona的别墅大,比起庄初的那栋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同时就验证了,在美国读社工,或者与其相关的公共政策、公共行政等专业,基本上都是家境优渥的孩子们。踏入到这一行,就相当于和百万hkd的global pay说再见了。

那为什么大家拿着可能比全美平均工资低的薪水,还愿意在这个行业扎根呢?

这肯定是出于一腔热爱,出于理想主义式的“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出于马斯洛需要层次的最高层级——极高心理上的回报感,又称自我实现。孩子们都已经成长到这种思想觉悟了,那衣食无忧的生活保障自然早就不在他们视线范围内了。

Fiona家就是这样。她家里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钱了,但她最厌恶的就是用自己家的钱做公益。用Fiona的话来说,她家里有一群以改变世界为名来遮掩其赤裸裸的赚钱目的的“new liberal communists”*(新自由共产主义者)。

这是资本主义最登峰造极的姿态:它从其内部,也就是巴塔耶说的无止境地追求利润和充斥着占有欲望的有限经济中,分裂出去另一个关注到公共政策与福祉,云行雨施的模式。看似资本主义否定了自己的运行逻辑,但其实关注社会福祉只是为了维持资本主义再生产的平衡。

这就像资本家能对揭竿而起的工人阶级的诉求视而不见,甚至可以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诉诸于武装力量来残酷镇压工人。同时,他们又可以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慈善晚会上,做着双面人,给远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亚非拉儿童捐款。

资本主义已经无法维持这个让“穷人越穷,富人越富”的分配模式,它只好楚楚可怜地依赖于这群资本家为数不多的“良心”或“面子”,又或者说是不得不依赖。因为一旦整个制度崩盘,受害最重的不就是这群双面人嘛。

在噼里啪啦的柴火声中,Christine坐在绣着帕斯利花纹的地毯上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如果真要追根溯源,Christine是个印度人。就像犹太人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努力融进了WASP(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现在的Christine和在这个国家土生土长的印度裔别无二致。她从印度恶劣的生活环境一路晋升到这个三藩科技大公司的分管小领导,也是朝乾夕惕、宵衣旰食了十几年,全是一把辛酸泪。

直到听到Christine的故事,许之润才算是彻底对IT行业祛魅了。原来IT也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尤其是做测试的工程师需要做大量的重复性且含金量不高的劳动。不仅如此,当Christine提到body shops (劳工行)*时,许之润更是一脸懵逼。

原来这就是印度独一无二的猎头形式——通过把在印度的有技术但无工作的IT技术工人哄骗到美国等发达国家做廉价劳动力。一旦来到了大洋彼岸,他们通过劳工行找工作,就会发现并不是所谓的“新的世界”或“IT的天堂”,而是在这个资本高速运转的全球化社会里继续被榨干剩余价值罢了。

而且,作为雇主的科技公司不用直接和印度的技术工人签合同。在失去法律关系保护的情况下,公司可以在一个项目紧急用完后就直接裁掉这些IT工人,省了很多力气与麻烦。被裁掉后的IT技术工人要么就挪动到下一个低薪的IT工作里,要么就benching(坐冷板凳等着找新工作),只能靠着一点微薄的劳工行的补偿度日。就像Christine,08年的时候她有将近一年没怎么找到零工,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不得不靠超市里临过期的打折食品度日。

这里面看上去最幸福安逸的就是Fiona和许之润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或大或小的碰壁。有人H1-B工签迟迟不下来,只能做过一段时间无名无姓的非法移民;有人碰上过股灾,赔得血本无归,不得不重新白手起家;有人在职场里碰上过极爱pua员工的老板,这个工作让她几近于抑郁。

现在,难关好像都熬过去了。她们在职场上也脱离了各种“泥沼”,依靠自己的努力,生活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玻璃瓶里。如果能给这个玻璃瓶贴标签,那肯定是American Value 101*(最基础的价值观):自由、尊重、平等、包容等等。这也是科技公司想要营造的职场氛围。

但是,高管性骚扰被天价赔偿这件事情,让她们发现,玻璃瓶太脆弱了,太容易被摔碎或者被倾覆,而她们无力与打破理想环境的力抗争。最终,大家不得不回头在这两百多年的斗争史里找到答案——劳工运动是唯一的出口。工会之所以会强大就是它把松散的工人阶级凝聚在了一起。而这次游行为什么大家有底气会被看见,因为它把松散的员工像点点星火凝聚在了一起。

天色已晚,故事也听完了,大家手头上能做的横幅也差不多完工了,好些人准备继续夜聊地继续留在了Fiona的家里。许之润之前答应了庄初会回家,就先行告退了,改在游行的那天再相聚。

冷战期间,庄初也不敢多过问实情,就简单地关心了一下“今天顺不顺利”,用于揣度许之润现在的心情值。两人草草聊了两句话,就一个投身于毕业论文,另一个投身于Wind*数据库。

等到通过分手厨房和好了没几天,游行的时间也随之而来。大家最初设想的,可能有一百多个员工参与“集体出走”就不错了。等到现场一看,好家伙,全公司都几乎空了。路上男男女女都有,俨然这不仅仅是单纯存在于女性同胞之间的愤慨。

各式各样的标语也举了起来,比起许之润他们那天头脑风暴想出来的像“women's rights are worker's rights.”(女人的权利亦是工人的权力)要讥讽得多。比如“Happy to quit for $90 million. No sexual harassment required.” (给我九千万离职,我肯定欣然接受,而且绝不会性骚扰别人)用来嘲讽拿了高价补偿金的加害者。许之润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胡子拉碴、身着格子衫的大叔(一看就是个程序员)举着:“c++ style, no exceptions. code of conduct, no exceptions.” (不使用C++的异常处理,行为规范也绝无“法外之地”)。

他们边走边呐喊疾呼。Christine三下五除二爬到了要经过的高处,拿着扩音器,振振有词:“我这几天常常被问:‘为什么不可以视而不见?为什么不捏鼻子忍下?被侵犯的人又不是你,你为何如此激动?’也常常被诘难,‘你这样做是背叛了公司’。那么,今天我可以回答你——因为今天不是你,明天不是你,但不能指望着幸存者偏差一辈子都眷顾你。” 听到的群众也忍不住振臂一呼,跟着附和。

许之润和Fiona相视一笑:这根本不是那个几天前还在担心受怕,唯恐日后会被原公司报复的Christine。现在她如剑刃般锋利,撕开了这科技巨擘们伪善的面纱。这一刻,不如让我们放手一搏,不计后果,相信群众的力量,相信未来会因为我们的一马当先而有所改变。

大家虽吵吵嚷嚷喊着口号,但还算遵守着秩序。路线规划里也是特地涵盖了科技、金融公司集中地,庄初的小公司也正好在里面。可巧的是,庄初那天早上正头痛欲裂:Harold那天要出门做尽调,硬是要拖上庄初。庄初万般无奈之下拉上了在办公室里闲着的两个合伙人一同出门,避避险:好不容易和许之润和好了,他可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在办公室里就能听到外面人声鼎沸,他还在纳闷——“这是过什么节吗?这么热闹。”等他走出去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们面前压过去,不等大部队走过去,就根本挪动不了半步。庄初叹了口气,和同事说:“和那边公司那边推迟到下午吧。”

怕和“暴民”打交道的庄初准备立即回办公室好好蹲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正当他转身时,看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与此同时,许之润的目光也正好投向了庄初所在的方向,不免看到了自己的爱人——和站在他身旁的Har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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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没有看到新自由共产主义者这种翻译,但就先这样。
*body shops 项飙老师翻的是劳工行,但国内好像没有固定的翻译。
*其实美国的价值观最重要的两个来源,一个是《独立宣言》,一个是清教。
*wind是我能想到的在私募里最常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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