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fre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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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誌Blog on Cinema的作者 業餘影評寫作者 Cinemagoer

《惠子不能輸》ケイコ 目を澄ませて

《惠子不能輸》於是可以是關於身障與女性的經驗,以及疫情下的經濟衝擊,也可以是展現對人情關係的凝視與摸索。它可能沒有多破格、犀利的批評觀點,更多是展現善意輕巧的觀看姿態,成為作者對疫情時代的溫柔回應。就電影這樣的藝術形式而言,如何觀看與展現,有時比說了什麼還更為重要。

《惠子不能輸》ケイコ 目を澄ませて / Small, Slow But Steady (2022)
導演:三宅唱

於我來說,這部片是導演一次關於凝視的練習。

電影原本就有觀看與再現現實的功能,重點在於計算觀看的角度與策略,如何反應出作者對於現實的觀點,並引發觀眾的心理反應,重新思索和現實世界的交互關係。本片的兩個觀看目標,一個是身為聽障拳擊手的主角惠子,另一個是我們身處的疫情時代。前者的身體經驗和一般觀眾是一些距離的,但疫情卻是共通的時代記憶。這部片的策略正是透過觀眾與惠子的共情,去描繪隔離社會中群體的連結樣態。

而意義的建構不全然是強加於情節上的,裏面充滿了電影和現實之間的距離拿捏,比如導演用了看似相反的手法,加強角色四周的環境聲音並取消配樂的使用,去突顯角色聽不到的狀態。惠子隱而不見的內心活動變成意義開放的待解之謎 ,理解角色的過程如同我們嘗試去理解紛雜現實中的他人。

因此惠子並不是神秘化的客體,更像是情感投射的載體。她更顯明的溝通障礙(如口罩阻卻了唇語的閱讀)正是所有人溝通困境的具像化;她動機不明確的怒氣與封閉,也能是一種時代的心理徵候;各種交流的試誤最後都是人們努力聯繫彼此的證據。所以最後結尾那陌生對手釋出的善意才如此動人,惠子的對抗不在於與其他人的競爭,反而是與所有人一起活著的證明。

我會說「練習」,是因為我感到劇本在敘事結構上並沒有很熟練、工整與嚴密。原本主線觀點是放在惠子身上,但很快地加入了拳館老闆的輔線,最後變成兩個角色線的互相來回。劇本沒有趁勢發展成更完整的群戲,很多其他的配角沒有太多角色弧線,比較是各自做為惠子人際脈絡的窗口。甚至拳館老闆在角色主題上也不太像是和惠子的主線之間有什麼意義上的對比或補充,比較像是承接並反射出所謂「惠子的目光」,電影透過老闆和老闆娘之口補充為觀眾說明了惠子的狀態。

故事經常用延後揭露的方式,先讓觀眾看見事情的狀態,而後再揭曉其原由,尤其最後惠子筆記本被人朗讀出來,就像是我們終於某種程度接近角色的內心。也許是我個人的問題,第一次觀影時常常覺得有種誤讀下的不順暢的感覺,沒法很快地掌握鏡頭和情節的意義流動。

例如,惠子和拳館年輕教練之間經常性地透過手機互相傳訊,本以為兩人間有什麼樣的情愫發展,但電影並沒有明白地走往那個方向,反而有一場戲我到三刷時才發現導演同時在想別的事。那是電影揭露拳館將要歇業的之前,惠子接到教練傳來的手機訊息,導演此時用夜晚火車穿過畫面的聲音和影像,讓惠子陷入陰影晃動之中(並帶出隨後警察的查看),突顯了惠子受到的心理衝擊。但觀眾仍不知道訊息的內容,甚至可能沒察覺訊息可能的意義。結果這場戲反而看來像是惠子突然莫名陷入了某種沒言明的陰霾當中。

類似的例子還有劇中那位遞交退社信的拳手,電影先帶出他窺看惠子的眼光,而後反轉成他其實是不認同拳館花太多力氣在訓練聽障拳手,這件事連帶地發展成惠子之後有意暫停打拳的動機之一。但惠子聽不見的狀態讓人一時抓不到這兩件事的邏輯關係,她如何「聽到」前者退社之事?

三宅唱在兩次拳賽的處理,都有意避免拍成傳統的運動競技類型,比如透過母親拍攝的現場照片去做事後的追認,都拉開了一定的敘事距離。最後結尾前的拳賽,對手的樣貌也並沒有以明確的角色建構來引導觀眾的目光,比較是以極簡化的方式去擺放各種可能的線索,這讓最後那位拳賽對手以不同的樣貌重新出現在惠子面前時,反而一時不太容易辨認角色的身份。

我不確定這是否為敘事上的失誤或只是單純風格上的精簡?這些小地方連同一些鏡頭跳轉的邏輯,比如最後拳館內部清空的畫面接到惠子在館店打工洗刷馬桶的鏡頭,都讓人感到意義流轉上的不清不楚。

導演花比較多心思的似乎是在安排影像景框與惠子的關係,想做出細微的轉變進程,創造出角色的感染力。那場老闆病發住院後,惠子和教練對打練習的戲,教練突然地哭泣而中斷了練習,待教練情緒恢復後,旁觀的另一組教練和練習生逐漸被兩人練習的節奏所感染,腳步也開始跟著移動起來。這些細節段落和整部片策略是一致的,讓四周的人物和惠子達成共感,打破先前情感阻隔的狀態,建構出人際關係的連結。

這樣的「擴散」,讓電影出現各種細碎的觀察鏡頭,比如一幕過場鏡頭,特別帶到先前為老闆看診的醫生在一旁問候病人的畫面。此類沒有情節訊息的設計,最後累積成片尾字幕不動流動的城市空景。這樣的策略有些時刻顯得刻意,但也拍出了一些特別好看的細節,彌補了其中的不順暢。

這種在敘事上和影像上的不確定,個人比較傾向認為是導演在揣度電影和現實之間的關係下的結果。電影避開類型可能的套路,也避開太多強加的封閉意義,但又不想真的陷入過度寫實下帶來的冷漠與虛無。這是政治的選擇,也是美學上的選擇,政治和美學並不是哪一方要佔據主導位置,可能更像是分析同一個事物的不同取徑,與互相補充的觀點。

《惠子不能輸》於是可以是關於身障與女性的經驗,以及疫情下的經濟衝擊,也可以是展現對人情關係的凝視與摸索。它可能沒有多破格、犀利的批評觀點,更多是展現善意輕巧的觀看姿態,成為作者對疫情時代的溫柔回應。就電影這樣的藝術形式而言,如何觀看與展現,有時比說了什麼還更為重要。

(完)

原文貼於網誌
https://www.blogoncinema.net/2024/02/small-slow-but-stead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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