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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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故我在。

原罪

我的抑鬱焦慮驚恐人生

十七歲,本應是向陽而生、最美好青春活力的年紀,對外界的一切都洋溢著好奇、對未來充滿無限想像及探索,我卻跟大部分的同齡人截然相反,隨之而來的是陰鬱、黑暗、負面、對未來毫無想像且絕望,在走不出的沼澤中泥足深陷,無法自拔地沉溺於逃避、自責、自卑及愧疚之中。

高二那年,我被診斷出患有抑鬱症。

醫生在科學的角度表述,會患上抑鬱症,原因不外乎個人成長環境、個人性格、家族基因遺傳、生活壓力等,其中個人成長環境通常是指代為原生家庭的環境。當醫生在為我診症、嘗試安慰我時,我卻早已心知肚明,為什麼自己為患上這個心理健康障礙疾病。

在此,請容許我用「災難」二字去形容我的原生家庭。父親與母親是中國上世紀五十至六十年代舊式社會盲婚啞嫁式的婚姻,我不知道他們婚後是否成功相愛,只知道他們結婚幾年後就生下了我。又過了大約五年,弟弟出生了。弟弟降生後,父母親在所有事情上都極盡呵護及滿足弟弟,此時父親總說我是賠錢貨,遲早要嫁人是潑出去的水,為什麼要幫別人養女兒,開始認為我在這個家中異常的礙眼,令他倒媚,防礙他發大財。

礙於生計,早期父親及母親需要很常沒日沒夜地到建築工地上班賺錢,由是我和弟弟除了上學,兩姊弟平時就屬於「留守兒童」。因為父母親非常忙碌,我們一家人很少會談得上話,更不會有所謂家庭教育這種奢侈的東西,我和弟弟在整個由孩童、青少年到後來的成年時期,接受的僅有學校裡所教授的書本知識。

這樣的生活稱得上平淡美好,至少與接下來所要發生的一切相比。

父親大概在弟弟出生後即二零零一年左右開始,整個人性情大變。不再去建築工地上班,整天想著創業一圓他不切實制的「大老闆夢」,整天在家渾渾噩噩不務正業,每天花大量的金錢及時間在賭馬、賭狗、賭波、買彩票,在家只會一直把電視打開,然後整天到晚躺在沙發上,對家庭的一切人事不聞不問,不會幫忙解決任何的家庭事務,有時在賭博中輸錢沒錢了,反而轉向問自己的妻兒女拿錢,若我們拿不出錢給他,他整個人就會十分之燥狂,甚至開始對家人進行家暴、破口大罵,說的話非常難聽。更甚者,他的疑心病日漸加重,不斷冤枉母親整天不在家並不是去上班,而是與第三者幽會、出軌。

父親對他的家人們帶來了極大的傷害,甚至有好幾次家暴嚴重到驚動到鄰居,鄰居致電報了警,好幾個警察來到了我們的住宅詢問發生什麼事。曾經我有好幾次問母親,為什麼父親這樣對待我們,您卻不選擇報警或者是離開他,反而是一直默默啞忍。母親神情哀傷,幽幽地吐出幾字:「結了婚哪有離婚的道理,家醜不可外揚啊。」那句話直到約十多年後的今天,至今我仍不解。

有一次,父親與母親的爭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父親揚言要殺死母親,再不就是同歸於盡,他用雙手捏著母親的脖子,看著母親被父親這樣對待,母親不停在痛苦地掙扎反抗,我和弟弟在旁看著異常驚恐且急得紅了眼,身為她的子女此時卻無能為力,最後是弟弟上前用盡全力,對父親嘶吼大叫他放手,再這樣下去,母親真的會死。最後,父親放開了捏著母親脖子的雙手。

母親大口大口地重新呼吸,終於得以活過來。

父親對家人們的疑心病逐漸加劇,總認為我們想要加害他,總是認為母親在外面有了另一個伴侶,出軌並讓他「戴綠帽」;於是,家暴、不斷且無意義的爭吵每天總是在輪迴上演。有好幾次,父親生氣得彷彿失去理智,他拿著刀,說要殺死我們,我們連忙奪門而出,跑去了姑姑的家裡「避難」。父親亦追到了姑姑家,要求姑姑開門,姑姑不願意並且報了警。警察來到,看到了持刀的父親,以「於公眾場合持有武器」將他逮捕了,但是大概只過了一個晚上,父親就被警察局以無罪釋放了。

我們終日惶惶擔驚受怕,不敢再回到原本的家。於是,我們前往了仁愛傳教修女會,請求該修會的修女們讓我們三個暫住一段時日,讓我們得以有個臨時可以遮風擋雨的居所。在這裡,我們都很安全,不用再終日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生活。

父母親的心態及思想一直都是停留在中國舊時社會的那種觀念,渴望「望女成鳳、望子成龍」,雖然一直沒時間管我們兩姊弟,卻非常之關心我們的學業情況。譬如在各種課業及測驗上拿一百分是基本必須,這時會以一定的金錢予以獎勵;但只要分數不是一百分,哪怕是九十九分,等待你的即將是一系列的懲罰。小學時有次數學測驗只拿了七十分,於是那天回家被罰站了整整四個小時;有一次用了一個星期儲了一筆零用錢拿去買零食,結果回到家父親看到那袋零食,他二話不說就將那整袋零食扔到垃圾桶,然後甩了我一個耳光,說垃圾食品不健康對我的身體沒有益處,就揚長而去繼續看電視上正在播著的跑馬賽事。

不太記得當天是什麼日子了,那時整家人正圍坐在一起吃晚飯,席間父親突然用筷子指著母親,問她為什麼今天比平常晚到家,當母親剛要開口說明,父親就扔下右手的筷子,繼而直接再用右手甩給母親一個耳光,我和弟弟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躲回到房間,互相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眼淚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因為我們知道,「世界大戰」又要開始了。

從孩童到青少年時期這段時間,我和弟弟為了逃避家庭中父母不停的糾紛、爭吵及家暴,離家出走是常有的事。每次在朋友家住上兩至三天,再次回到家後父母才會得以稍停一會兒停止針峰相對,或許在父母的心底,他們知道甚麼是該與不該,但彼此就是互不相讓,寧願讓悲劇繼續肆意蔓延及生長,直到將每個人心中僅有的希冀都消耗殆盡。

整個高中時期,為了逃避不想回到四分五裂、永無寧日的家,我下午放學後會到麥當勞點一杯冰奶茶,然後開始做功課、自習,每天都待到晚上十一點多才回家,回家後直接洗澡就倒頭大睡,翌日起床就繼續上學,這樣的生活大概持續到高中畢業。

至於弟弟,根據家中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自然是備受呵護與管教,父母親對於我和弟弟的管教方式簡直是大相逕庭,無論弟弟需要或者想要甚麼,父母親都會竭力滿足他的所求,但與之相等的代價是會對弟弟進行嚴厲的管教,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至於我則是一直都被放養式,父母親幾乎不太理睬我,每當我想要或者需要甚麼,就只得利用週末或平日的假期外出打工賺錢,將取得的薪水拿來購買自己需要的東西。

從小到大,遊樂場、公園、麥當勞、冰淇淋、裙子、洋娃娃、長頭髮、童話書、陪伴、新衣服、新鞋子、填色圖畫書、積木、玩具等⋯⋯所有由孩童到青少年時期成長可能會有的一切,都不曾在我的前半生出現過,取而代之的是暴力、家暴、血腥、爭吵、體罰、辱罵、眼淚、霸凌、婚姻不忠等。

我的世界就是如此灰暗絕望,內心所壓抑的痛苦之事無處可訴,畸形的原生家庭,別人正常家庭所歷經的一切我都未曾體會過,譬如我第一次吃麥當勞,是與當時的中學同學一起去的,當時站在麥當勞餐廳裡,看著琳瑯滿目的餐單,我竟像一個初生之犢的好奇寶寶,忍不住不禁驚嘆:「啊!原來這就是麥當勞!」

這樣難過的生活周而復始,不斷循環輪迴,直到將我們所有人內心的希望啃食殆盡。

到了後來,父親搬了出去不再與我們居住,我們與他之間亦甚少聯繫,但有時仍會從他人口中聽到他的近況,譬如跟某個不知明的女性同居、外出等,又或者是他現在的身形日漸瘦削,身體狀況早已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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