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无归途2

还是那般味道，自他不冲我发火后，我更加惧怕和他待在一块儿了，只好拖着箱子逃离门厅，来到陪伴自己度过了十八年的屋子。

随手将箱子丢下后，我冲到浴室洗了个澡，热水冲在身上，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水雾弥漫中，浴室瓷砖析出小水珠。还记得儿时就喜欢将他们想象成士兵一般，用手指一颗颗联结起来，最终汇成“溪流”落下，这是我不可多得的乐趣。然而工作多年，换租过不少屋子，水费、电费成为了我锱铢必较的项目。初入工作的前两年我挤在城中村的屋子里，可从没心思再玩这些游戏。

”呼~“

我吐出一口刚含下的水，就着满嘴的铁锈味儿再吐了口唾沫便准备擦拭身子了。

好在我自己带了毛巾，我如此想着，感觉自己就像是外来寄宿的旅客一般，所有的物件都要自己准备的，这样才能睡得安心。

洗完澡后，当我穿行过走廊来到卧室，却还是不可预料的被他抓住了。他讪讪笑着，用篮子装着几颗桃子递给我。

“刚摘下不久的，没虫也没打过药的，家里的，放心吃哩！”

“好！”

“砰”

卧室门关闭后，我才觉得自在一些，随手将桃子放在椅子上，我便眯着眼躺下了。或是行途过于疲劳、亦或是雨水夹杂着碎屑冲刷水泥地面的声音很是助眠，不一会儿我便睡着了。

却是今天夜里未再听到唢呐声，难得在安静环境下好好休息了一整晚。

……

翌日清晨，待我洗漱完毕来到院子，却发现他早已烧好了茶水，就着躺椅伴着桃树，像是在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一般。听到我起床动静的他，急着起来道：“昨晚睡得还好吧！我！我见你太累了，想着晚上给你做了点饭都留下了，没有叫你。”

说到这里，我顿时才想起来昨日一路回来，坐车不喜吃食的我，自己肚子还真是空空。

但我又不想就这么接受他的好意，只好愣在原地打量着院子里已显高大的桃树。

其实桃树底下是不适合坐下的，天气燥热的时候其叶子不能起到半点帮助。而下雨桃树的斑驳又令我觉得有些脏乱。但他可不这样觉得，多年来仅有的几次回家他均是这般模样，令我感到陌生，又不觉尾椎骨都有些颤抖。

“还不去吃，还不去吃就又要凉洛！”

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自他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紧盯着枝干有些扭曲的桃树，上面还有几颗稀稀拉拉的小果子。

“咦哟~这桃树呀！”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些揶揄道：“前些年差点没活！我悔呀，悔自己没给它点好肥水。”

他说的那年我还记得，那是桃树刚栽下没多久。我闹脾气般的离开了家奔向远方，期间因为回家与否同他大吵了几顿。呵~哪里是没有肥水，当时听村里王姨说他又喝醉了，就躺在院子里打滚。动静儿可大，也没人赶来，只有等到几位“酒友”闻讯赶来，扶他起来才能消停。一来二去竟吐桃树下了，恶臭的酒水差点将根都泡烂。好在后面求得了王姨的善良，将自家园子里的黑肥地匀了一小块，这才将桃树救回。打哪儿之后，我就更不愿回来了，无论是看到他还是看到桃树，都令我平生不适的情绪。

若不是故土逝去亲人的魂灵始终在呼唤着我归来，我巴不得离家之后马上寻求一份能够填饱肚子和维持学业的工作。但人总是矛盾的，我亦是如此。面对人生不断妥协的我，在生活困境的胁迫下还是向他屈服了，接受了来自他每个星期八十六块九毛五的赞助。

“你当初不也正是这样对母亲的吗？”

我倒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何突然从自己嘴里迸发出了这般话语。这个老头，他！我眼前的他！我眼睁睁见到灰色变得黯淡又重新浮现，我只好假装看看手机有没有消息，等待他再度开口。

”今年不去那边了吧！“

他带些恳求的语气在我看来似乎是服输了，又像是逃避一般将话题生硬的转移开来。但我有些没听明白，放下手机疑惑的看向他。

他已经站了起来，神情带些委屈道：”我！我说今年咱们不去那边了吧！就在家里拜拜？“

我懂了他的意思，有些发懵，不由得叫出声来：”我所谓的生活都是他妈的什么？老子忍了这么多年来回辗转，都是在家里有个念想！你一句话就叫我把念想给抛了？你把她当什么！啊！当什么？“

原来他还是这样，果然是这样，难怪梦中的母亲双脚永远都被浸润着，看着眼前的男人，听着他的话语，我无法想象那个温柔、美丽却又如同稻草人一般漂浮在河中 的女人，到底是为了我忍受着，还是为了抗争这傻逼的生活单纯而活着。

……

桃树下，疲惫的我浑身泥土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他没有回头，只是蹲在桃树叛旁的一处小隆包，将眼前揉散开来的黄纸缓慢递向火中。

”村里说要开山，划了两片地给那男的，我连那男的是谁都不知道哇！只听见他们要开发、要种果子、要种药，到时就雇咱们去看着，算是带着都有事儿做。结果呀他们都收钱，都顾着收钱，连着咱家坟地一块儿铲了也没人告诉我。我怕啊，我不敢过去，他们打了孙娘家的大儿子，只好半夜落在屋边上，黑灯瞎火看不清，只好就着地里摸了些碎骨头回来，我连是不是她都不知道……“

院子里却是沉寂下来，只有纸钱互相搓动发出的声响，我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尽管每年都是这样的氛围。我在想，我还在想为什么那些老板好好城里的地不要，却是看上了母亲离去后唯一占有的几分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