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翊晨
千翊晨

无论今晚还是明天,我们一定会抵达那片海。

七日書|Day 6|对,没错,我就是他妈的想走

(编辑过)
Just fucking let it be, just fucking let me go.

大概是读本科的时候吧,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有两兄妹要追杀我。

那两兄妹是游戏里的角色,梦里他们要追杀我,我非常害怕,就拼命地逃,我从我家窗户跳了下去,跳下了楼,然后拼命地跑。跑着跑着,我跑到了田纳西州。我觉得这里他们肯定追不上了,就安心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我租了房,买了车,还探索了周边的超市和餐厅,就像游戏里探索地图那样,在自己的基地扩展出一片疆域,再慢慢地发展。

等我的基地已经发展得小具规模的时候,两兄妹又追杀过来了。于是我慌忙间抛下了在这里的基地,乘热气球飞走了。又飞到了一个地方,我又开始建立基地。我感觉他们一直在追杀我,他们追到一个地方,我就换下一个地方,然后安家落户,建立基地,等他们再追过来,我就抛下这个基地,然后再换地方,再建新的基地。

后来这个梦好像就变了,我换到一个新的地方,寻求了一个阿姨的帮助,我想和她呆在一起,伪装成当地人,这样就安全了。后来不知怎么,那两兄妹就没再追杀我了,就变成了我和一群同学要聚餐,我开着车去接他们。梦的最后烈日炎炎,我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准备和他们见面。

后来回想起这个梦,我觉得很有意思。为什么要执着于在每一个新的地方建立基地呢?我不像是一个逃亡者,像是要逃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梦里那追杀我的两兄妹,好像反映了某种恐惧,这种恐惧执着地一直追着我。

看到今天题目里“逃避”这个词的时候,我回想了一下,我有过想要逃避的想法吗?

上学的时候被束缚在学校制度里,我没想过要逃避,因为那个时候被洗脑了,觉得这样就是正常的,正确的。做shit job的时候,似乎我也没做过什么shit job,也没有过要逃避的想法。

除了这两种境遇,还有什么时候我想过要逃避吗?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我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吗?是那种遇到了困难就马上想到要逃避的人吗?好像没有人给过我类似确切的评价,我自己也没有给过自己这样的评价。

但是说到逃避,我突然想起了去年3月,一个朋友对我说的话。

她说:“你这是逃避。”

那时候我刚刚入职半年,毕业以后在家里宅了好几年,天天熬夜,一下子不适应上班族的作息时间,每天既困又烦,身体也不舒服,上班天天迟到,被上司批评责骂,也没有能聊得来的同事,对这份工作有非常强烈的抵触情绪。没人愿意把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我觉得自己每天在这里无所事事,浪费青春,又不被人认可,我觉得我没必要在这里,我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呢?我还要这样浪费青春多久?

我觉得我海归毕业,经历了那么多痛苦艰难,才成长到如今的地步,我本来不应该在这种没有前途的公司里混日子,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怀念曾经留学的日子,一个人在异乡独自生活的日子。就像上一篇日记里写到的,一个人独立租房,独立搬家,那种快乐和成就感,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我本以为毕业后还能继续过那种生活,四处旅行,去体验不同国家的文化,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可是三年的疫情把我困在了国内,困在了家乡,我已经很久感受不到自己的价值了。看到网络上其他人可以随便地四处旅行,我就羡慕得不行。

我想回到美国去,想去韩国,想去首尔,那个我一直想要去看看的城市。我为什么不能去呢?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呢?

那天晚上,我在下班路上一边开车,一边有了这样的想法。我突然想到,我为什么不能去韩国留学呢?既然韩语说得不好,我可以先去语言学校学习一年,这一年我就可以在韩国生活了。我想既然我之前能在美国一个人生活,在韩国一定也能。这个想法弄得我有些心动,回家以后我查了资料,发现这条路可行,韩国离中国不远,学费又便宜,花销一定不会比当初在美国留学要大。也许我再工作一段时间,就能把花销攒够。这样不就能让我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了吗?

但这毕竟是一个很大的决定,我决定还是征求一下朋友的意见。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觉得可以信赖她,如果有她的支持,我就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她听完以后说了一句话:“你这是逃避。”

她说我这个想法是在逃避眼下不愉快的生活。我听了之后有些不高兴,觉得她没有支持我的想法,但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我说我没觉得自己在逃避,我是有认真考虑这件事的,我还去查了资料,我是真的想要去做这件事的。

她问我:“你说要去韩国留学一年,那一年以后呢?你想过你要做什么吗?是回来,还是继续留在那儿?”

她问了以后我很茫然,我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就是觉得要是能去韩国留学,我就能过一年我想要的生活。一年以后的事情,等到一年以后再说。反正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的人生做计划的人,因为我觉得我还年轻,我的人生我的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我讨厌给自己的人生做一个所谓的计划,把自己的未来钉死在十字架上。

她说:“如果你没想过一年以后要做什么,那等你一年之后回来,还是面对像今天一样的局面,而且到那时候,你连现在这份工作都没有了。”

然而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把一年以后的事情也想好呢?就不能let it be,就不能等到一年以后再做打算吗?但是既然想让她支持我的决定,我还是顺着她说的,试着给自己的未来做了几个计划,她听完之后一一否决了,觉得都不现实。

她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你去韩国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去韩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去韩国?为了留在那里永居?为了吃那里的美食?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其实我就是想过上我想要的生活,像原来那样,能让自己有成就感、有价值感的生活。

但是按照她的意思,这种生活我只能过一年,一年之后还是要回来,面对现在的shit life。这好像也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得不到她的支持,就更加急躁。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她帮我分析了我目前的工作、生活以及能做的事情,但是我根本听不进去,最后我们就吵起来了,吵到凌晨四点,我实在筋疲力竭了,就去睡觉了。一觉醒来发现她还在骂我,干脆把她删除拉黑了。

删完之后我又去睡了,但是睡得很不踏实,好像一直在做噩梦,醒来以后我马上拿起手机,发现她在我QQ上留言:“你除了拉黑什么都不会,就只剩这一招了。OK,永远地消失吧……”后面的内容我没再看,顺手把她的QQ也拉黑了。那时候我以为,我们的友谊就这样永远地终结了。

从那以后我们有三个月的时间没有联系对方,直到6月的某一天,我忽然看到她在我的作者账号上给我发了消息。当时看到的时候我心里一热,鼻子马上就开始发酸了。我在办公室里捂住嘴,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后来我们聊了这三个月的近况,把联系方式又重新加回来了。加回来的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我发现我的内心会对这份失而复得的友谊如此激动。

时隔一年,我们又谈起当时的那次争吵,还是觉得很有意思。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为失去友谊,被朋友喷了一顿而抑郁呢。谈到一年前的那个决定,我也承认了,当时想要去韩国留学的那个想法,就是逃避,就像她说的那样。一年后的今天,我的生活好像没有那么多shit了,我也不再有那种念头了。我不是说我不想去韩国了,只是没有那种迫切地想要离开的想法了。

当时刚和朋友吵完架的一段时间里,我开始认真地思考,我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我当时甚至还问了chatGPT——最知心的朋友不在了,我只能和它聊天了。它当时对我说:“辞职去国外旅行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你一定要慎重考虑。”

我问它:“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难道去国外旅行就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才行吗?”

翻到了当时和chatGPT的聊天

既然辞职去旅行的前提是要经济独立,要能挣很多很多钱,我就开始思考,究竟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我挣到钱?那些天我脑子里冒出无数个想法,许多个想法疯狂地往外冒,我迫切地想找到一条能让我迅速实现经济独立,辞职去旅行的道路。

我去找了各种副业的建议,最后发现没有一种副业能让我短期内快速挣到很多钱的,几乎都只是挣一些零花钱。

我想去学配音,做主播录书挣钱,我还去参加了一个一周的训练营,最后发现它们只负责收学费,负责给你上课,培养技能,但是不负责让你把这项教育投资变现。还没挣到钱就先让你砸钱的多半不能信。

我又想着,我会英语啊,可不可以去做翻译呢?我可不可以去学板绘,学插画,学Photoshop学设计,以后去帮人接稿呢?但这些都是长期投资,我要先去学习,照这个速度,何年何月我才能挣到钱?我要何年何月才能辞职去旅行?

我还上网去搜了“有什么工作能让你经常旅行?”有人说做旅行家,写专栏,但是要经常去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比如热带雨林,比如沙漠里。有人说去做潜水员,但这些做起来要比前面那些更难。

后来我想着,既然前面这些都不现实,不如脚踏实地一点吧。我还是考一个会计证,先把本职工作做好。考了会计证工资会涨,钱虽然不多,但至少先拿到手。我去网上买了课件,上班闲暇时间抽空去看。这样大概坚持了三天,我就看不进去了。

那天下午天色阴沉,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站在走廊的窗口,望着外面的雨景,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渐渐冒了出来。

能不能就他妈让我离开呢?什么会计证,什么潜水,什么学PS,我他妈什么都不想做!我就想走,我现在就想走。你说让我等到漫长的学习之路结束,等到我开始赚钱,等到我赚够了钱,然后再离开?我不想等,我也没有耐心等,我他妈现在满心里想的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就要去旅行!!我他妈现在就想去,我他妈现在就想走!!!!JUST FUCKING LET ME GO!!!!!

看到自己一年前抓狂的样子,既觉得无助又觉得有点讨厌
可以感受我当时真的很迫切

后来我也并没有走,大概是我渐渐找到了生活里的某种平衡点,这种强烈的念头渐渐变弱了。但这是我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想要逃避的时刻。

几年前姥爷病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隔三差五往医院里跑,住几天才出院。2021年3月,他再一次出院,因为那几天一直在拉肚子,身体很虚弱,被人用担架从医院抬回屋里的时候,我也想过要逃避。因为不忍心看到他病重虚弱的样子,不想面对他时日无多的现实,那天夜里下着小雪,我没有进屋,坐在车里,望着外面飘飞的雪花,我突然想把车开走,离开这个地方,不知道要去哪儿,总之就想远远地跑开。好像只要离开了,那些沉重压抑的心情就会离我远去。

时间再往前走,研究生快毕业的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呆在美国,以前认识的同学全都毕业了,在那里没有朋友,每天孤独地在家打打游戏,写写同人文,我是一个社交型的人,社交不足让我觉得心情凄凉,晚上经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很痛苦,想回国,和家人呆在一起,去见一见家乡的朋友们。

本科快毕业的那段时间,我因为抑郁症,心情极度起伏不定,有时候心里压抑不住的怒火,一点小事就会大吼大叫;有时候觉得极度悲伤,崩溃大哭也缓解不了心里的绝望抑郁。后来我还出现了神经衰弱的症状,听到路上的汽车喇叭就会神经紧绷,烦躁得要命,家里人每天把电视声音开得巨大更是让我狂躁。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受不了了,我实在受不了了,为什么我的生活是一团shit?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租房子,自己搬出去住,我要回美国去,我受够了街上的汽车喇叭,我要回到我读书的那个小镇,回到那个宁静的地方。

回去以后,情况依然很糟,新租的公寓楼上空调机漏水,听到水滴声滴落在我的窗框上都让我抓狂,芝加哥呼呼的大风天也让我狂躁。我要回国,我要回国。逃避的那种心情,让我在不同的地方反复来回横跳。这里不行,就换那里。那里也不行,再换回这里。

回到题目本身,能让我暂时脱离眼前困境的地方,我姑且把这个地方称为“远方”。

这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不一定是一个特定的地方,只要不是我眼前呆的地方,只要能带我离开眼前这一团shit的局面,就是远方了。甚至它可能都不一定是一个地方,笼罩在层层迷雾中,我不知道它在哪儿,只知道一直往前走。

哈,我不知道我写的这些算不算是“废话文学”,题目说的是某一处地方,一个能让我喘息的地方,可我却含糊其辞,说这个地方叫“远方”,有一种“你只管只管,剩下的交给剩下的”的感觉。但是既然这是一个free writing,那我就只能按照我想到的来写了。因为说到逃避,我就自然回想我生活中所有逃避的时刻,然后发现,每一次逃避的时候去的都不是同一个地方,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离这儿远远的”,所以只能称为“远方”了。没办法,写着写着就忍不住想要做自我批评,即使已经写了五天的free writing,我仍然没有办法克服这件事。

2022年,中国当局在执行离谱的“动态清零”的时候,我也想过逃避。那又是一个4月,我的家乡城市也被封城了。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路边的各种花开了整整一个月,可是街上空无一人,没有一个人去欣赏。那些花静静地开了一个月,又静静地凋谢了。看到那些花,我就好像看到了我的青春。我的青春也一样,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怒放,在最绚烂的时候没人看得到,然后白白走了一遭,最后静静地凋谢。那个时候我感觉我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远了,想要去韩国的想法也变得遥不可及。我很想摆脱这一切,我不愿意让我的青春跟着那些东西一起陪葬。

那些天我和表弟一起被封在家里,我们每天讨论的都是这些事。我表弟说以后想去留学,像我当时那样,我真羡慕他。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而我,已经经历过这些,也少了很多机会。但我还是想跟他一样,再出去走一回。我把这个想法跟朋友说了,朋友也给我提了不少建议,但是面对她的建议,我开始沉默。嘴上说着想离开,可是真的要去做的时候,我又迟疑了。

最后朋友好像看出了我的状态,她说:“你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走,你只是这么说说,想要泄愤而已。”我只是想去一个远方,能让我离开眼前这些一团shit的生活,让我回到过去那种理想生活的远方。

说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我就必须要做一个总结,必须要做一段充满希望的总结来激励自己,不要让自己陷入到消沉的情绪里。但其实我并不想做那种东西,如果注定是消沉的东西,为什么要强行赋予希望?就像那些所谓的“正能量”一样,强行歌舞升平,令人唾弃。我只想说我的一个观察,其实我很早就观察到了,也发现了,那些所有想要逃避到远方的时刻,其实跟我自己的状态有关,如果我在这里过得不好,即使到了远方也不会好。

就像我抑郁的那段时期,不管在哪里都是一团糟。我也可以想象,一年前想要逃到韩国去的时候,如果以当时的状态真的去了韩国,可能还是找不回原来那种理想的生活状态。在我抑郁发作以前,暑假回国的那几个月,我过得很快乐,后来回到美国去,还是很快乐,才有了上篇提到的,拥有第一个家的时候,那一年幸福快乐的时光。

到现在为止,我觉得理想的状态也许不一定非要和“远方”捆绑在一起,如果能有一颗乐观的心,善于发现生活中美好的瞬间,不管在哪里都能过上理想的生活。

当然,我不是说所有想要逃避到远方的时刻都和我自己的状态有关,姥爷病重时的那种逃避,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是我在Day 4中提到过的,让我没有办法的恐惧;2022年政府当局的离谱政策,那也不是我的错,100%不是我的错。这是我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当然,我不是说我决定放弃对“远方”的眺望,决定要安心地扎根在现在的地方。我依然向往远方,但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去到远方,不是以逃避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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