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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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我觸動後的延伸—— / IG: wild.guest // 遊走於文學、心理學與哲學的字

【清晨巴士】|在我窗戶後端

巴士上的每位,有臉帶倦容的,也有精神奕奕讀報紙的。每個表象拖曳的身軀,儲存着一個屬於他們的長長漫夜。他們無法忘記昨天,因為那已經滲進了血液、不可反抗地,與今天的自己融為一體。


嵌進骨子裡的,不是說向前看就能忘記。早上,有人拖着對昨天的悔恨,責怪自己在床品店前猶豫不決沒有為自己買個好一點的枕頭,害今天這麼睏倦;有些人被擔憂困擾,昨天罵了他一頓,才發現那是自己的錯,才來不及道歉,今天又要來了;還有人依戀昨夜那一吻,也許是現實中或電影世界中的,卻發現記憶已經把想與不想忘記的攪亂了,像調亂嬰兒,一場「忘記和記」於是在靜默中展開了大戰。


車在站外兩三米停下,一位約四五十歲的男人上車,罵司機怎麼看見他伸手卻不停車,司機回道現在不就停了嗎。男人說了四個字的髒話,走到上層座位。我站在司機座後的傷殘人仕位置目睹這一切。常常很怕這種情景,我想。司機戴着墨鏡,嘴叨叨:「睇唔到嘛……」


有時我們選擇放棄解釋的機會,以防情緒壞事,越描越黑。我想上前說「人唔夠瞓係咁架喇」,但司機似乎對此不以為意,他一天應該遇上不少這樣的人吧,想到這裏我決定無謂上前打擾。可我對樓上那位較有興趣,他又拖着一副怎樣的身軀呢。我不知哪來的好奇心驅使,決定走到上座。


這人倒是有趣,竟然在畫畫。我故意挑了個他右邊的連位,偷看他在畫甚麼。他帶了枝2H筆,左手還握着一枝4B。一副認真玩素描的樣子。我從背包拿出一本書,假裝看着,偶爾窺探左邊的他。巴士上畫畫,我還是第一次見。


位置在巴士樓上前座位置,幾乎是車長向上看鏡子就能看見他的位置,我在想他是否特意卻偏差了一點。有段時間我尤其喜歡坐前座,特別是早上陽光從車窗迎面灑來,旁邊的風景都顯得夢幻,有時我還會懷疑是否早上眼睫毛太乾黏在一起把視線烘得矇矓而成的景象,抑或是因為自己太睏所見的幻象——早晨就是那種明明所有人渾渾噩噩世界卻如常運行的真空感。序言首句讀了又讀,心不在焉的還是對鄰座這個中年大叔感到好奇。


我對自己這樣的好奇心感到錯諤,但也不失為一大清早提神的一項活動。大叔的氣場比剛才平靜得多,彷如被靈魂附身,也許畫畫真有靜心的作用。車過了幾個站,他技法如神,幾乎每次一筆到底,快要畫好整幅畫作的外形——是樓下的車長。早上遇到這樣的事簡直點亮了我的天。我仔細看着,他入迷得讓我不怕抬頭看他,眼神勢利得好像畫素描就能殺死車長般。


他嘗試加上光暗深淺,畫到眼睛突然停了下來。是忘了車長戴墨鏡吧。這才想起畫的那對凌厲目光其實都是自己幻想編出來。他用4B筆把這對眼睛塗黑,看起來比剛才更可怕。又過了幾個站,他完成了這幅素描,嘴角微微上揚,在右下角寫了四個字。是他剛才說的那四個字。


有趣的人。不枉我隨感覺走上來。看他一臉滿足的樣子,我終於止不住問他怎麼在畫車長,還寫了那四個字。現在想回來我應該吃了豹子膽。


「失敬失敬」,他害羞,「剛剛太入神沒有察覺你在看,希望閣下不要感到詫異。」我說不會,並且提出看畫簿的要求。他說好哇,大方凜然。畫簿大概一百頁,幾乎九成被填滿了人像畫。我翻,往前揭,畫作越見凌亂,但清一色右下角都有幾個小字,每張不同,例如「關你咩事」、「頂XXX」等等。


我問為甚麼,他說是為了忘記,忘記那位脾氣暴躁的自己。我突然想起某個誰說的,「為了抹去憂傷的殘影,我必須把它寫在告示貼上,貼在心頭某個角落,然後讓它隨風掉落」。把「被動怒」的對象畫下,然後寫下破口而出的情感詞,也不難理解。可他說自己不知怎的,總忘不了他。「心理學家教嗰位有情緒病嘅我把這些畫下來,點知越畫越靚,我越嚟越享受畫畫嘅過程。」


嵌進骨子裡的,豈是向前看就能忘記的。我在想,這又有沒有成為他動怒的誘因呢,就像作家為寫好文章而放縱讓自己抑鬱那樣。


(Shot with dubblefilm pacif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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