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億。賭徒

下班後從公車站離開，常經過一段七、八百公尺的路段，才能回到住家。不知道走上第幾遍，才留意到這段不長不短的路途中，竟有五家彩卷行。如果轉入分叉路段，還能碰上別家。雖然蓋得密集，但店內也不過偶爾出現幾位零星投注客。

自從威力彩累積超過20億獎金，每到開獎日的下班時間，彩卷行都擠滿排隊準備購買運氣的人群。以後見之眼看，當時見到的都是終將期望落空的人們。也包括明知與運氣沾不上邊，卻還想著是否該否極泰來的我自己。

威力彩中獎率是1/2,209萬，彩卷上清楚寫著「請勿過度投注」。

雖然數字顯現出的是賭徒極低的中獎機會，但如果威力彩有生命，他會發現自己在每次開獎都放棄其餘兩千多萬種可能性，只從中擇一。理論上沒有數字格子的人類，在生活上擁有遠多於此的可能性，但實務上，大家仍會對晚餐吃什麼感到猶豫不決。

週一和週四是威力彩的自我實現日。每一次的自我實現，都是在否定其他可能性，包括賭徒手上未命中的數字。對大部分人來說，彩卷是透過否定價值來實現其意義的。

從賭徒的角度，只要未與自己手中號碼相符（或至少第一區和第二區各中一字），威力彩的自我實現毫無意義。100元換回來的數字組合，瞬時變成一張帶有惋惜與怨念的廢紙。

不過，仍有不少人相信威力彩每一次的自我實現有其目的。他們希望透過重新組合，為這些已經逝去的數字，找到可延續的生命。就像我在上班前逗留休息的全家，常有一名中年男子在休息區，桌上放著一張充滿折痕的A4紙，寫滿密密麻麻的數字，記錄以往的開獎數字。只經過很短暫的時刻，超商外有人呼喚他的名字，「要走了」。

有人偏好冷門數字，認為下一步就輪到他們。有人偏好熱門數字，主張凡存在必合理。就如由眾多可能性組合而成的人世間，背後必然依循某個創世藍圖，只是我們尚未察覺。

當初不符合期待的數字，成了下一組被期待的根據。

堅持中獎數字與自己心靈契合的人更多。媒體和各種網路小道消息早已洞悉這點，搶著跟進爭奪點擊率，報導最有財運的星座、估算中獎縣市「在這裡」，以及歷來中獎者「都做這些」。我知道的。獎金得主是在那裡買的這個人。

威力彩在2008年發行時就以100元作為賭金。當時我還能用45元買到雞排，如今雞排價格已來到65元。100元賭金卻很抗通膨，沒有增長。雖然經過多年，獎金的實質消費能力已有所下降。沒關係，對大部分人而言，擁有20億自始至終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於是賭金的實質價值下降，但遙遠夢想的價值依然屹立在那。依然遙不可及。

台灣人的賭性彷彿是自小訓練而成，並一直伴隨至成年的。從紅包裡夾帶刮刮樂，到尾牙抽獎附上不同玩法彩卷——如果不滿足於現實（現金），那就碰碰運氣吧。社會科學會告訴你，運氣也是不平等的。有的人有更多嘗試失敗的機會，有的人則無。不過當你被動的接受紅包裡的刮刮樂時，即便上司有所偏愛，此刻你仍能感受到人是生而平等的。

你可以猜想這是一張公益彩卷。你支出的賭金，可能在社會企業之名下部分被捐出，另一部分則在幸運者手上被重新分配。不過各種研究會提醒，和你一樣的百萬個賭徒，大部分都是缺乏投資經驗和經濟能力普通的弱者。重新分配是在這群人手中集資才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