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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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x的教堂鐘聲

在接到她的電話前,我恰好夢到了她。

醒來剛剛是凌晨兩點,公寓的暖氣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窗外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但能感覺到遠處湖面上的寒氣正摩拳擦掌,準備入侵。

我反覆按著暖氣的開關,它都毫無反應。明早打電話叫人來修之前,怕是只能用房間內的餘溫繼續存活了。我披上我最暖和的大衣,坐在桌前打開電腦——既然不太可能睡著,不如繼續寫論文了。

剛剛的那個夢還在腦海裡盤旋。上次從別人那裡聽說她的近況至少是十年前,當時得知她又談了場戀愛,在穩定地工作著。在那之後她結婚了嗎?有小孩了嗎?我們很可能早就已經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了。說實話, 也許她已經停下、不在路上了。

想到這裡,手機突然靈異一般瘋狂振動,我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手機的鈴聲是我在英國錄給她的一段鐘聲,當時我們還在戀愛。分手後,我把這段鐘聲設置成了她的專屬鈴聲。我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正是她的名字。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還在夢裡——哪怕是我們熱戀的時候,也都是我打給她,她幾乎不會直接給我打電話。

我按下接聽,用我能想到的最平穩、成熟、沙啞、溫柔的聲音說:

「喂?」

電話另一頭傳來了她的哭聲。我好像是打進熱線電話的聽眾,不小心闖入了她哭到半路的節目裡。不過沒關係,她的聲音,無論是哭是笑,還是呼吸,我都樂意聽下去。

她嘆了一口氣,喊出了我的名字——她總是喜歡這樣,哭到一半的時候就會深吸一口氣,呼氣時順勢喊出我的名字。

她邊哭邊說,你怎麼還沒睡。

我說,你怎麼啦?

她問,你還愛我嗎?

我說,愛啊。我想也沒想就說出了口。

她又開始哭,我也沒有打斷她,就在旁邊守著。

過了一會兒,她問我:我是不是很討人厭?

沒有啊,哪兒有的事。

她又只是不停地哭。

這樣吧,我說,等我回國之後,我先去找你一趟。

她還是在哭。

我去見你,我願意主動去見你。你看,你怎麼還能覺得自己討人厭呢?

你別難過了,你對我很重要很重要。

她說,好。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她擤鼻涕的聲音,她帶著沙啞的聲音向我說了一聲謝謝,突然破涕為笑的問我:

「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是雙雙出軌啊。」

我哈哈一笑,沒有接茬,看來她不知道我來美國前恢復了單身。

「我們保持聯繫吧,給我寫郵件,我會想你的。」掛上電話之前,她這麼對我說道。中學時每當我們不在一個城市,我們就會通過電子郵件聯繫。那是那時候最時髦、最前沿、最甜蜜的表達方式。

不過我心裡明白,我不可能再隨時看了場精彩的電影就和她分享想法,或是突然在哪首歌裡聽出了以前沒聽到的樂器就長篇大論地給她寫郵件,更不會半夜睡不著用各種稀奇古怪的語言對她說「我愛妳」。我想到她在電話裡的哭聲,她的笑聲,還有呼喚我名字的聲音,一時間搞不懂她是否也明白了。

我把手機扔回床上,關掉了論文的窗口(反正也不會有他媽什麼進展),記下了剛剛做的那個夢:

「我夢見你轉學到我們高中讀書,我問你為什麼要來一個這麼土的地方。你說,我原本的學校更土,不信我帶你去看看。然後你就帶我去了你的學校,真的要比我的學校還要土!在操場上,我們倆變成了兩個小孩,那是我們認識之前的那個童年的你。我們手牽手、嘻嘻哈哈走在校園裡,指東指西地胡亂議論著各種事情。最後我們坐電梯從二十樓到了一樓,我還沒來得及再看你一眼就走出了電梯,回到了現實。」

也許我哪天心血來潮,真的會把用郵件把這個夢發給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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