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轻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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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研讀、細讀文學作品,鑽研文學翻譯,也喜歡把社會與政治當作文學作品研讀。

佛罗伦萨的朝日 - 卡萨布兰卡的夕阳(4)

(编辑过)
离去前,在佛罗伦萨前街头徜徉,任由思想的野马肆意驰骋。观望地上的建筑,天上的流云,回想佛罗伦萨人达芬奇,米开朗琪罗。
佛罗伦萨,从乌菲兹美术馆俯瞰阿尔诺河与老桥(维奇奥桥)。但丁据说在桥头见过天使般的女子贝雅特丽奇。面对她内在外在的惊人的美说不出话。

返回新圣母玛丽亚教堂广场。广场仍是寂静无人。

新圣母玛丽亚教堂,佛罗伦萨最古老的天主教堂,在但丁的时代还没有建成。但到了文艺复兴时,到了达芬奇、米开朗琪罗、马基雅维利时代,这教堂就建起来了。

中世纪末期建起的这砖石建筑巍然屹立七百来年,显示了当时的设计和施工质量都是一流。在文艺复兴之前的中世纪,建筑设计和工程学进步巨大,成果至今依然壮观。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大师往往也一流的工程设计师,如米开朗琪罗,如达芬奇。他们留下的艺术作品令人惊叹,他们的建筑或机械设计也令人惊叹。

米开朗琪罗,达芬奇,马基雅维利大概是来过新圣母玛丽亚教堂。至少肯定是在它前面的广场或周围的街道走过。想到这一点,想到眼前所见的建筑、脚下走过的街道也是这些文艺复兴世代的大师们见过和走过的,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在心底涌起。

这几天每天几次从这教堂边走过。只是在抵达的那一天第一次见到它时认真端详过它。

就要离开佛罗伦萨了。再仔细端详它。

它不是超大的建筑。站在三四十米、四五十米之外,它的外貌可以一览无余。它的正面,侧面。后面都是那么完美。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是,美的东西要有适当的分寸,太大太小都不好。

不用说,自建成以来这教堂维护得一直很好。但也要说,它的根基绝对牢靠,地面之上的建筑绝对牢靠。

现在的建筑材料研究者的说法是,意大利诸多著名的砖石古建筑之所以能安然屹立六七百年不见崩塌或不见发生大毛病,除了得益于当初的设计和施工质量好之外,还得益于其成分独特的混凝土跟现代的水泥混凝土不一样。

现代的水泥混凝土在凝固时会收缩,形成细微的裂缝。有细微的裂缝,无孔不入的水就会渗入。在气温降低到冰点之下时,随着气温的下降,冰越冷越膨胀,造成裂缝扩大,更多的水可以渗入。每次冰冻都会导致裂缝进一步扩大。天长日久,最终导致无法收拾,建筑崩塌。

研究者发现,意大利古代成分特殊的混凝土在凝固时也会收缩,也会产生裂缝,但它会随即“分泌”出会很快凝固的浆液填充那些裂缝,水于是无缝可钻,从而保障了建筑的长久坚固。

所谓的长久坚固也是相对而言。就这教堂而言,它的基础和主要构架可以长久坚固,但面积巨大的建筑外表长年累月暴露在户外,经受风吹雨打暴晒冰冻,外表还是会损坏。

米开朗琪罗最著名的大理石雕像大卫在佛罗伦萨早年的政治中心领主广场(Piazza della Signoria)矗立在户外几百年,最终被挪进室内显然也主要是因为担心指不定哪天水会渗入石像上的细小裂缝中,給它破了相。

米开朗琪罗当初用一块摆放了几十年、没有哪个雕刻家愿意碰的大理石开始雕刻大卫像的时候才26岁。那时候的佛罗伦萨可以让这么年轻的人担当大任,显示了当时的政治经济制度对有艺术的才能的人开放。古往今来,凡是强盛的国家或城邦一定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佛罗伦萨人才辈出,成为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并非出于偶然。

同是佛罗伦萨人,同是大师级的人物,米开朗琪罗对达芬奇颇不以为然,认为他太喜欢分心旁骛,做事不够专心。达芬奇留下的东西似乎显示米开朗琪罗的这种不以为然不是同行相轻。有艺术批评家说,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在还没有完成时就开始颓坏,说明他不是一个好艺术家/匠人。

在佛罗伦萨,在古罗马,古希腊,艺术跟技术是一回事。在米开朗琪罗时代,艺术/技术又跟政治紧密相连——有钱的人,有钱的行会赞助著名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包括创作大卫像,几乎都是面子工程,都有明确的政治和商业宣传目的。

大卫像被认为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的象征,象征它有勇有谋,虽然个头小,但它拥有不可小视的能力和能量,能让强敌一命呜呼,就像英雄少年大卫能一举击杀以色列的敌手巨人歌利亚——大卫眼神警觉,眉头皱起,但身体姿态放松,左手拉着的投石器搭在后背上,正面几乎看不出,右手不动声色地握着一块即将发射的击杀歌利亚的石头。

米开朗琪罗的这种构思展示了大卫消灭敌手用的不是蛮力而是脑力、计谋、巧力。他的前辈艺术家都是展示大卫击杀歌利亚之后的勇武(将被击杀的歌利亚的头割下来踩在脚下或抓提在手中),但他的构思独出心裁,展示的是英俊和英雄少年迎战歌利亚之前的一刻。这既是高超的艺术展示,也是高超的政治宣示和宣传。

当年肆意干预各国政治的罗马教廷现在已经改弦更张,不再是不可一世;环伺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强敌也不复存在,佛罗伦萨也已经成为意大利共和国的一部分,意大利共和国的一个市。但佛罗伦萨的辉煌仍在,佛罗伦萨的骄傲仍在。走在佛罗伦萨的街道上可以清楚地感觉到。

在新圣母教堂周围的街道走一圈回来,发现街道大都干净整洁,只有远处个别地段没有打扫干净。

总起来说,佛罗伦萨的市容要比罗马整洁得多,市区各处建筑物上基本上没有涂鸦。但垃圾箱上、旧电话亭上有。

猜想佛罗伦萨的市容管理规定是房主要负责及时清理自家墙壁上的涂鸦,但垃圾箱上、旧电话亭这些公共设施上的涂鸦没人管或管不过来。

或者,这里清理墙壁上的涂鸦有方便可靠的清洁剂,但垃圾箱上、旧电话亭这样的人工合成材料上的涂鸦没有好用的清洁剂。

或者,佛罗伦萨人以及外来者在这里不喜欢涂鸦?

想了想,这大概不太可能——在一块可以填补的空间留下自己的印记,这种冲动跟性欲一样,跟狗见到一棵树或一根电线杆要撒尿一样,是源于人最深层的动物性欲望和本能,很难克制,很难抑制。在还没有创造出文字的几百万年前,人类就开始在岩壁上涂鸦了。

远古人类遗留在岩洞岩壁上的涂鸦成为现代人膜拜有加的珍贵艺术(现在的人确实不得不惊叹,远古的人可以画出那么有力、巧妙、传神、贴切的线条,那么富有表现力和动感),但现在的涂鸦却多是被认为是需要清除的污迹。这是否可以算是厚古薄今?厚古薄今是否就是物以稀为贵的表现?

史前时代的岩洞画稀少,珍贵,精彩,除了因为那时的人少,作品残存下来的少,大概也是因为当时可以作画的人都是很有资格的人,因为作画要用的染料难得,被认为适宜作画的场地难得,不能随便涂鸦,而是要找真有本事的人来作画,因此作出来的画多是精品。

在佛罗伦萨街头公共设施上喷涂鸦的人都是什么人?有多少艺术才能?有多少是达芬奇、米开朗琪罗的欣赏者或崇拜者?有多少是狗撒尿一样的本能发挥?他们多是本地人?外地人?

猜想应当是本地居民为多。难以想象有人从外地携带油漆喷灌专程来这城市喷涂鸦。

矗立在今日佛罗伦萨(佛罗伦萨共和国政治中心)维奇奥宫博物馆外的米开朗琪罗大卫像复制品,在原作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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