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替 No.4
替替 No.4

没有名字,無所事事。

周末去苏州

因为和朋友共同出行,所以是由对话构成的游记。

说起来,今年没有出游过,仅有的三次出市区也是因为工作。入职旅行社以来,对出行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典型的“干一行恨一行”。心理排斥是一个原因,时间是一个原因,经济拮据也是原因。

我并不将这次的“过周末”视为旅行。和朋友说了好几次,要一起旅行,这次是实在不好意思再找借口;出发的心情是愉悦的,那来自于和朋友待在一块儿,而不是目的地本身。我对“远方”这件事已经失去了想象,但好像在别人眼中还留存了到处浪荡的形象;对博物馆也是,有的时候收到朋友发来的展览照片,兴致勃勃地和我分享她又看到了哪些奇妙文物,但我没法共情,旅行,旅行规划,博物馆,这些字词在我眼里成为了工作的一部分,是闲暇时间不愿意再想起的事务。

周五下完班去赶火车,书包不小,但装下笔记本和两件换洗衣物加一个相机以后就很重了;小杨发来消息,纠结要不要带上电脑,我叹气,打工人哪有什么完全放松的假期,背电脑这件事对我来说无需纠结,是水到渠成的习惯。

旅途总是这样,背包带紧扣双肩,因为赶路后背微微出汗,在拥挤的地铁里感受到一丝燥热,一上火车就闻到一股属于人群的气味,厕所异味飘散在空中,还有车厢本身的味道,和饮水机的铁质水箱被加热太久的气味一样;流感的高发季节,很多人带着口罩;座位的靠背永远调整不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腰部挺直太久便会酸疼;靠过道的位置,眼神无处安放,想要看看窗外的灯火却只能尴尬地瞥到两个脑袋;密闭空间无法专心下来看书,只能一遍遍刷手机,等待社交媒体的下栏刷出新的东西,或者信号突然丢失,照片一片空白,只留下大大小小灰色的框;这种时候就只能睡觉,车厢的灯光印在眼皮上,脑袋亮堂堂,耳机早在乘坐地铁的时候就已经戴上,这个时候耳朵已经受够了硬物的挤压,阵阵发疼。

下了火车,和小杨集合,打车去民宿;想起年前来杭州玩也是这样,天很冷,碰了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在座位后排上留下淡淡的尴尬,只是上次的司机可爱得多,说看我们俩聊天的内容就能推测我们是“大闺”——意思是“大学闺蜜”,我俩笑倒,不知道这是哪里的黑话;这次的司机则颇嫌弃地说,来了句很伤人的:“早知道你们是游客,我就不拉了!”

夜晚已经很冷,但我对于“深夜赶路”这件事总有一种痴迷

民宿在居民区的深处,老板提前发来入住须知,特意说虽然巷子里比较黑,但非常安全;两个人结伴走,倒也没有那么害怕。老民居简陋朴素,外墙都刷得洁白,路旁停着共享单车,路面上干净得一丝尘土也无;抬头的时候,发现月亮和路灯一样亮,在幽深巷道的尽头,幽幽地浮着,这个时候才有了实感,这里是苏州,我们是“游客”。

因为并不是一次特意安排的出行,所以对于行程规划也比较散漫;我要去苏博,小杨要去留园,其它的就随意一些;本来想着晚上可以在街区里多逛逛,最终因为太冷而作罢;第二天去了虎丘,下午返回老城区吃饭,喝一杯咖啡,傍晚走到火车站;所以虽然没去几个景点,但脚步数不低。

我对苏州也没什么概念,高中毕业的时候和朋友过来玩儿,啥也不懂,逛到第三个园子开始审美疲劳,再也走不了一步;然后我们去了苏州乐园,玩过山车和空中飞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坐晚上的火车回家,在火车站待了上半夜,几个人困得要死;我走出车站,广场前就是老城的护城河。夏天夜晚的风拂过水面,驱散了燥热,是我对苏州遗留的唯一印象。

看地图的时候,方方正正的老城里密集分布着塔庙、民居、园林、会馆;去之前还蛮期待,想要绕城而走,路经所有的遗迹,但是真的走在街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景象;到处在修路,成片的脚手架覆盖着临街的店铺,车辆和电瓶车乱窜,迎面走来的是和我们一样眼神充满好奇的年轻人,道路两侧是和所有城市一样的精品店以及带有地方特色的蟹黄面馆。

街边都是脚手架

我明白这样的抱怨来自于短暂的停留和走马观花的观赏,我并无评价和指责之意,我只是觉得,每一次我去到一个地方的时候,都会想要尝试理解它;但是怎么可能理解呢?我甚至没做功课,逛景点的时候,把维基百科打开,自以为解释了一些疑惑;回来后搜找一些资料,看到豆瓣上历史爱好者和研究者写的非常出色的文章,我会觉得自己花了太多时间在伤春悲秋上,从来没有真的从事实的角度理解一个地方。

我想要重新开始学习,于是找来江南园林相关的著述,但我又想要了解瑰丽的教堂,了解真正的近代史,对了,我还想要了解青铜时代的欧洲,有很多的书躺在我的电子书架上,而只有书架本身让我感到兴奋。

我和小杨讨论了很久的“兴趣”;我把兴趣看得很重要,甚至觉得它就是一个现代人的自我认同,她则觉得如果你并不把兴趣应用于职业,那只需要喜欢就可以了,没有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一一列举自己想要发展的兴趣方向,而后又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诞。

我想,问题的根结在于,我们已经不是有大把时间可挥霍的学生,能够分配给“兴趣”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有些人很幸运地在可挥霍的时光里找到了一两种东西可以坚持下去,不论是出于惯性还是事情本身带来的满足感,但不幸的是,我不是这种人;还在于她的工作和兴趣是分开的,而我的一直都纠缠在一起,有一种让人呕吐的暧昧。

我悲哀地意识到,我们一边逛天王府一边找隐藏在角落里的厕所一边列举的那些“爱好”,之于我,依然是虚无缥缈的;还是那句话,我只喜欢自己陌生的东西,我重视情感的唤起大过于知识的积累,我既愚蠢又懒惰。

阊门

毕竟还是城市名片,园林是要逛的;

可能在在水泥森林里待得久了,自然风光让人心旷神怡,即便是这自然完全是人造的;在人为改造自然这点上,没有什么地方比得上中国;人定胜天,自然可以被重构、移植、拆解、改头换面。古人对自然的态度让人困惑,一方面乐山乐水,清风明月为伴,一方面又只想待在华丽奢侈的亭台楼阁里,他们不走近大自然,而是把大自然拉向身边,是一种“既要又要”式的贪婪。

留园在一众古典园林里属于较大的那一批,被称为大型山水园,但在地图上看来面积不大;进门是悠长深邃的走廊,光线幽暗,让人不禁有阴森之感,随着人群,前面渐渐有光,从装饰精美的窗棂透过来;人群涌动着,穿过湖面的长廊,攀登假山,又不知道从哪座太湖石后面冒出头来。园子中央两棵硕大的银杏占据了视线的主体,正黄得通透,倒映在池面。

往西边的一个门进去,深刻感受到什么是豁然开朗;本来以为只是不起眼的门洞,走进去后枫叶都涌到眼前,那是一处小丘,拾级而上,像是走进了调色盘中。这一处小屋叫”活泼泼地“,这一处小丘叫”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此外中庭的主屋名为”房山碧涵“,西侧有屋名为”闻木樨香轩“、”半野草堂“、”自在处“,想起贾宝玉在贾政的命令下给大观园各处院子起名字的场景——拥有一处宅邸,规划其间一草一木,再赋予它们名字,这种快乐大概是很值得向往的。

但我不知道这种向往是否是另外一种物欲,当我看到一方天地的时候,会真情实感地想象如果自己也有一处园子,要怎么规划,而小杨却觉得【拥有】任何一样东西都是没有必要的,她只是期待【经过】,这就够了。我们这一代人或许很难对“拥有”还有期待,生若浮萍,“所有物”在这个国度里是一个虚假的概念,久而久之形成某种应激症,觉得生活和自我都在往不确定的方向流动,也就没有必要在物理意义上有停留的居所。

富足而坚定——大概是造园子的人的气质,又或者是上一个朝代的整体语境,世界还每发生大的变动,世人习惯了偏安一隅。

但是那个时代养尊处优的人,不知道会不会预想到这一草一木今后的命运,不知道有没有留意到,每日端茶倒水的小厮眼里,是无尽的恨和不甘心。

想起以前看到一帖子,博主说他每次逛园子的时候,都会阴阳怪气地给朋友介绍,要感谢党的恩情,让我们这些劳动人民能够翻身做主人,得以进入这腐朽阶级的遗产;读刘敦桢的《苏州古典园林》,也让人乐呵,写到地主阶级的清高和风雅,如此评论“只不过是一种虚伪的装饰,它背后掩盖着的是腐朽的生活享乐和空虚的精神寄托。”

翻了身的奴隶,要交45元钱才能欣赏剥削阶级的被倒了几手的遗留财产,然后抚慰自己被新的主子剥削后的满身创伤。

旧日的劳动人民倒也未必那么惨,江南园林旧日都有向外开放的传统,1876年,盛康购置下留园的前身”寒碧庄”,并增扩修缮,因其历太平战乱而不损,故取名“留园”,修缮后第二年便对外开放,任人游览,并收费七十文作日常维持费用,推算下大概是普通人家一日的开销;“入其中者,临瞩之余,辄相对茗坐,几无隙地。”昔日园子里人头攒动的场景,比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的人,还能对曾经”腐朽阶级“的兴趣爱好共情吗?苏州博物馆里,明清时期精美的瓷器、牙雕、木扇,成为了陈列在展柜里的”遗产“,灯光照耀着它们的尸体,每一件器物都是冰冷惨白的模样;人群聚集在金银器前,感叹前朝匠人的工艺技术,感叹拥有者的豪奢和一掷千金;更远一些的东西,如虎丘塔下的越窑瓷碗,舍利塔,佛像等等,因为被时光蒙了太多的尘,已经无法再追溯来源,它们更久远,更陌生,是祭祀台上的贡品,供养那不知存在于何处的“文化之神”。

但我们在看到明清青花瓷器上张扬又呆板的花卉,以及诡异的器型,又比如看到迷你版的家具陈设,成套的鼻烟壶,好像确实可以嘲讽一番有着腐朽的“阶级趣味”,和收藏手办一样收藏鼻烟壶,摆放在那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又比如博物馆里按原貌复原的明代书房, 四角尖锐的桌椅,桌上摆个冷冰冰的瓷器或假山石,椅子连个靠背都没有,一看到, 感觉窗外的冷风呼呼往里刮,读书怎么能这么苦?!

我喜欢拍穿汉服的人,她们身上有一种令人着迷的传统与现代的交织传统文化与现代商业的合谋,又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了对真正传统的反叛。

第二天去了虎丘,虎丘的银杏也开得正盛,但是景区里团簇着成排的盆栽菊花,让人觉得很不协调。

来虎丘,始知杭州山里的摩崖石刻是多么拘谨局促;山下二山门,拾阶而上抵达千人石,火成岩山体,树木稀疏,是绝佳的刻石场所,千人岩传说为竺道生讲经说法处,四周满目历朝历代遗留下的书法刻石;剑池、云岩寺、虎丘塔,不同年代的传说混杂在一起。

大概是虎丘的位置好,算是郊区,但离主城区又不远,从阊门外坐船就能直达;据说吴王阖闾的墓在这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找到。我倒看着洗剑池的形状真像一处墓穴,或许早就被毁,和后来的遗存融合在一起。

其实苏州博物馆并没有特别让我惊艳,是常规的陈设,每一展厅的窗户设计得巧妙,和外面的竹子或古树衬在一起,空间便灵动了起来;

为什么不是那件越窑青瓷碗,因为那件拍出来颜色实在太奇怪了。。。

比较感兴趣的是苏博的建设史,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细数了贝聿铭先生设计建造苏博时的若干争议;苏博在本世纪初建设时,选址为拙政园西花园的主要住宅原址,专家论证几间房子已经不成气候,意思是拆除也无妨;但是实际上几间房子原为张家住宅,还保留有十座古建筑,包括彩绘大厅、纱帽厅、楼厅、堂楼厅等;为了建造博物馆,这十几座建筑被拆除并移建它处。苏州博物馆取而代之,借了传统园林建筑的理念,成为新的文化地标。

老城的文物保护和城市建设,似乎是永恒的矛盾;前有平江路的拆迁改造工程,后有今年的影园;影园一事给人的感触还满深的,汪达尔式的大拆大建,或是当作“文化遗产”供奉于神龛,我们到底在向传统索求什么呢?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还是喜欢压马路;观前街和平江路永远人挤人;七里山塘也并非老城风貌,往阊门去的西中市街则要有意思的多,街边的银杏是长得最好的银杏,熟食店水果店颇具本地风情,很多人牵着大型犬溜达,狗狗毛皮顺亮,一看就养尊处优生活安逸。还有通往留园的半边街,是老实的低矮房屋,一扭头能看到屋子里老人家在吃饭的那种……

晒太阳的老人家,穿戴出奇地一致
路边的银杏,比景区里的开得自在得多

我喜欢走在这种生活街区里,虽然也带着对于“过往时光”的美好想象,但它们让我觉得,这是苏州,不是明信片上的,也不是历史书上的,这才是只有脚步能触达的地方,是“游历”真正的意义所在。

因为看苏州的资料,发现豆瓣上、公众号有蛮多人记录城市与历史,潜心写文章,看得我很羡慕,我感觉自己对于写作仍然是犹疑的,虽然表达本身让人快乐;和朋友出行,只是消遣周末的心态,自然没有什么内容可言,但和小杨一路聊了很多,如果交谈不足以激发新的东西,那么交谈就无必要,感谢有朋友,感谢有周末出行。

我应该多读,多写,多说,对生活再多一些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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