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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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閱讀,希望有一天能完成屬於自己的故事,將一篇篇章節串連成扣人心弦的作品。

月夜詠 第八章 難眠/惡夢

耳邊傳來輕柔的笑聲,煙霧一般沒有重量。阿庫提閉上了眼,摟著維嘉莎的手收緊了幾分。「這孩子帶來你不想憶起的東西,對嗎?」總是帶著蜜一樣的甜、宛如配合舞姬撩動人心的舞蹈所演奏的樂曲,不過於細柔也不過度低沉的聲音親暱地貼著他的額角,伴隨著親吻般的碰觸,讓男人又一次體驗到她有多了解他。

阿庫提沉默地與穿著純白連身裙的維嘉莎對望,誰也沒有開口;誰也沒有走向對方,單單凝視著彼此。兩人神色如出一轍的平靜,在半空中相遇的目光卻專注地纏繞,彷彿受無形引力相吸的磁石。

過了良久,男人才選擇打破圍繞著他們的沉寂。

「怎麼來了?」低沉嗓音道出的是問句,卻沒有太多疑惑。

「來看看你……」維嘉莎動作輕柔地關上門,看似不經意卻十分仔細地上鎖,「還有我們的小朋友。」她補充。

女子飽滿的紅唇輕輕翹起,是那種讓人看上去總是在微笑的美麗唇形。不過相識多年,阿庫提早已熟悉維嘉莎的每個面貌,他很清楚現在的她心中並無歡意、也不是真的在笑,那樣的表情只是出於習慣。

「拉彌亞?」淡漠的語氣似無波之湖,掩蓋住潛藏於當中的一絲凝重和擔憂。

沒頭沒尾的三個字理應使人摸不著頭緒,維嘉莎卻一瞬便明白了阿庫提在問什麼,她點頭表示肯定,緩步朝他走去。涼風吹過,將墨綠色的窗簾徹底掀翻,明亮的銀白光輝湧入房中,她沐浴在月光之下、長裙飄動,宛如行於夜間森林的精靈。

維嘉莎極少選擇淺色衣物來做裝扮,並不是不適合或不好看,而是柔和的顏色會讓她看起來不具攻擊性。以最常見用來譬喻女人的主角──「玫瑰」為例,無論是可愛稚嫩的粉紅或清純高雅的潔白,都不如被許多生物當作警戒色的豔紅來得盛氣凌人。在他們所處的環境中,除非是以詐欺為主要攻擊手段,否則為了避免於競爭中失了氣勢,普遍不會讓自己看起來太溫柔親切。

瑪提耶,他與維嘉莎身處的瘋狂組織之名。這個團體究竟是何時創立的?他們倆不清楚也不關心。唯一知道的是組織上下幾乎全是喪心病狂的傢伙,對非人種族不友善到極點,但又說不出人家究竟哪裡對不起他們。偏偏那些人並非能以「無理取鬧的丑角」一筆帶過的泛泛之輩,精通邪術、交鬼、詛咒、下毒甚至是戰鬥的高手大有人在,暗地裡弄出了不少麻煩。且為了不使組織的傳承斷絕,他們和各個大陸的人口販子、走私奴隸的商人皆有往來,以獲得能夠培育或作為工具使用的新血。

和本來就屬於瑪提耶的其他幾人不同,維嘉莎和他都是在年幼時被賣給瑪提耶,為求生存一步一步往上爬,才成了今天的模樣。不夠瘋又不夠狠的人若想在一眾瘋狂又惡毒的豺狼中生存,就必須藉由持續地偽裝來迫使自己內在與外在一樣強悍。作為瑪提耶小有名氣但位階不夠高的成員,維嘉莎也免不了俗地必須在外表下功夫,營造出含毒花朵般的危險氣質,哪怕現在存在於生活圈的同僚只有七名。

「這麼晚還被叫起來,心情糟透了對吧?」輕輕捧起男人的輪廓分明的臉,維嘉莎彎唇笑道,嫵媚中帶著一絲俏皮,像是伸出腳掌與人玩鬧的貓科動物。

阿庫提望進那雙與自己僅有幾公分遠的、翡翠似的眼瞳。濃密的深棕眼睫之下,清澈的深綠包圍中心圓潤的黑,與常見的黃、綠交雜的混濁眸色截然不同,彷彿上好的珠寶,清晰的映出他的身影。

「妳不該在這種時間還不休息。」他移開視線,沒有正面回答玩笑似的問題。

「無所謂,明天沒有要緊的事情。」維嘉莎輕嘆,露出蠻不在乎的表情,雙手滑向阿庫提的後頸,慵懶地投入他懷中,「他們不會來打擾我。」

纖細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在寬闊厚實的後背畫著圈,帶著酥麻的癢令阿庫提的身體僵硬了一瞬,卻不像之前在外頭那樣要求維嘉莎放開,默許了女子的親近般將雙手環上她的腰,穩穩地扶著不讓她摔倒。

耳邊傳來輕柔的笑聲,煙霧一般沒有重量。阿庫提閉上了眼,摟著維嘉莎的手收緊了幾分。

「這孩子帶來你不想憶起的東西,對嗎?」總是帶著蜜一樣的甜、宛如配合舞姬撩動人心的舞蹈所演奏的樂曲,不過於細柔也不過度低沉的聲音親暱地貼著他的額角,伴隨著親吻般的碰觸,讓男人又一次體驗到她有多了解他。

「他會過得很苦。」溫暖的臉頰輕輕地蹭過他的面龐,維嘉莎繼續說著,像是自言自語,不在乎他回不回應,「比我和你還要淒慘許多倍。」在背後游移的手來到頸部,把玩他暗金色的髮絲,她篤定的語氣像個發出預言的先知,所見的未來與他不謀而合。

腦中閃過幾個令人不快的片段,隨著維嘉莎的字句組成充斥陰暗色彩的影像。阿庫提睜開雙目,彷彿想透過視線的明晰散去圍繞心頭的陰霾,「別說了。」

「好的,不說了……」維嘉莎將頭靠在阿庫提肩上,唇畔揚起一抹微笑。

柔軟芳香的身軀依偎著他,此刻的維嘉莎顯得無比柔順,少了平常靠近時那種刻意的嫵媚,幾乎可以用溫馴來形容。阿庫提明白這樣毫無防備的舉動代表了什麼,他摸了摸維嘉莎的頭,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安慰做了惡夢的孩子。

邪靈這種東西一旦與之交集就會帶來傷害,有些劇烈而有些則是漸進式的。不管是哪一種,對於並未真正向拉彌亞獻上忠誠的維嘉莎來說都難以忽視,她和穆妮哈或其他祭司不同,沒辦法以狂熱的敬虔來沖淡不適,而仍在運作的理智也使她無法陶醉在鬼魔為了更好地利用她而賜的力量中——何況那種力量和興奮劑沒兩樣,無可避免地帶來侵蝕。

當然,她不可能跟任何人討論這些。關於多嘴的後果,阿庫提知道的和維嘉莎一樣多,否則他不會如此寡言少語。

可無論對外表現得多無懈可擊,人總有疲憊的時候。在四面環敵的高壓環境中,他們是彼此唯一能信任的對象,只有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他們才能放下令自己也感到窒息的戒備、稍微喘息。這份情感需要小心翼翼地隱藏,否則必定為他們引來禍患,然而長久偽裝不會沒有副作用,即使只有他和維嘉莎在,他和她也沒辦法完全鬆懈下來談天說地。

藍瞳往少年的方向一瞥,五官深邃的臉龐依舊沉靜,靜得令人難以捉摸,宛如戴著精美的面具,看起來不僵硬,卻完美地阻隔任何試圖窺探他心思意念的人。阿庫提可以預見到莫寂夜臉上將會出現一模一樣的表情——如果他夠明智,他就會開始學習用這種方法擋住別人的刺探,像維嘉莎和自己所做的那樣。

莫寂夜的到來對穆妮哈那一夥人而言只是多了一項娛樂,對他們兩個卻影響極大。回憶什麼的還算小事,即將到來的變動才是真正的麻煩。依沙洛法的意思,莫寂夜往後會交給阿庫提訓練,意味著找麻煩的人也會往他那兒跑;而維嘉莎則必須開始和其他人爭莫寂夜這個具備祭品功能的俘虜,外加經常與拉彌亞接觸帶來的耗損,她的日子不會比他清閒。

由於缺少刺激競爭的源頭,待在耀日的十幾年間並沒有發生過足以威脅到他們的內部鬥爭。薩提拉的喋喋不休雖然煩人,卻無法對已經成為沙洛法侍衛的阿庫提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至於維嘉莎,在開始服侍拉彌亞之後就沒什麼人敢真正為難她,畢竟冒著觸怒邪神的風險去找碴可不是明智之舉——瑪提耶成員殘忍好鬥,終歸不是傻瓜。但是現在莫寂夜像被拋進獸堆的帶血生肉一樣,已經讓沙洛法以外的人開始蠢蠢欲動,可想而知得費不少力來應付。

默默地抱緊懷中的女子,簾幕般的暗色再度回到阿庫提眼底,掩蓋月光映照的清透。

沉默再度環繞他們,微風仍然時不時吹動著窗簾。皎潔的月輝中,兩人閃現的影子在地面上交疊,彷彿樹與藤相互纏繞。

不知過了多久,維嘉莎鬆開環繞著阿庫提的雙手,從容而優雅地站直、離開他的臂彎,並撫平長裙上的皺褶。

「我該走了。」她嫣然一笑。

「嗯。」

二人相處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層層布置只為了不引起注意。對這些彎彎繞繞的反感早已被充斥於現實的險惡磨平,剩下的唯有絕對不能展現的傷感,和不必訴說、雙方都明白的無可奈何。

表面的淡然和隱藏的心緒就像隔著雲層的天與地,藍天之上寧靜平和;雲海之下的風景不得而知。

不知道這名混血種少年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做到這一點?

望著女子拉開木門走出房間,微微卷曲的金髮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阿庫提再次垂眸,看向仍舊昏迷的莫寂夜,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渾身發燙、傷口一下又一下地抽痛著,意識介於模糊和清醒之間,昏昏沉沉。

濃稠烏雲堆滿了天空,看起來馬上會有雨滴墜落,悶悶的雷聲響起,彷彿野獸的吼叫。幾乎要遮蔽整片灰暗的參天大樹在身邊圍成巨大圓圈,感覺隨時都會朝自己壓過來一般,令人窒息。目光所及的一切幾乎全是由灰、白、黑等色調組成,就連高的像巨人手臂的樹木與腳下的草地都像是用炭製成的,一點綠意也找不著。莫寂夜不知道是它們本來就長這副模樣還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不過他敢肯定住在這兒的人大概不到半年就會生病,畢竟他是真的想像不到有誰能終日與如此畸形的畫面共處還保持心情愉快。

儘管在恍惚之中意識到這只是夢,莫寂夜還是非常不舒服,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發燒的緣故,光只是身處其中就令他頭昏腦脹、胸口發悶。迫切地想要回到現實,他嘗試讓自己醒來。但不知怎的,雖然理智上知道這些全是假象,他卻莫名其妙地無法掙脫夢境,彷彿靈魂被抽離身體、放置在透著邪氣畫作裡一般,只能順著夢境的內容繼續。

希望不是那幾個瘋子在搞鬼,他已經夠難受了…… 樹影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陰影中竄過更深的黑影,像是老鼠之類的動物爬過一樣令人不舒服的聲音。莫寂夜並不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躲藏在暗處——生長在怪異環境的生物往往有著和棲息地不相上下的醜陋長相,哪怕是在夢裡,他也不認為自己有幸能得見例外。 何況他近來的運氣可不怎麼好。

他往森林前進,心想至少先離開這個詭異的圓圈,然而在他踏入林子的那一瞬間,整個視野變為漆黑,宛如熄了燭火的密室,一點光線都沒有。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莫寂夜措手不及,發燙又昏沉的腦袋使他的反應比平常慢了一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以前,爛泥般帶著涼意的濕軟觸感捲上右腳腳踝,將他往下一拉!

地面不再堅實,宛如踩著泥沼一樣,他迅速下沉,被大片含帶著斑斕色彩的墨色吞噬。就像夾雜著有毒蟲蛇鱗片的淤泥,那片散發不祥色澤的烏黑一面蠕動一面包圍住他,彷彿正試圖把他咽下。

莫寂夜的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或許是因為疲憊;或許是因為不適,他怎麼樣也無法擺脫纏繞的惡夢,身體像石頭般沉重,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黏膩的幽暗中,帶著怪異色彩的位置迸發出煙花似的火光,一個個巨大的頭顱從煙花炸開的裂口探出,有的像山羊、有的像蜈蚣……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生物偏著頭,齊齊用發著慘澹幽光的空洞眼睛盯著他,給人不懷好意的感覺。

心臟重重一跳,莫寂夜本能地感受到危險,腦中似有警鐘不斷敲響,叫囂著要自己逃離這些怪物的視線範圍,僵硬的身軀卻全然不聽指揮,宛若沒有生氣的石頭般毫無反應。

漆黑的山羊率先咧開血盆大口,完全不像草食動物的利齒朝他咬了過來,腥臭的唾液沿著舌頭滴到他身上,帶起一陣麻癢的刺痛。連驚愕都來不及感受,山羊尖銳的牙齒已經貫穿了他的肩膀,強烈的痛楚爆發開來,身體卻依然動彈不得。其餘的怪物也受到鼓舞般一起撲向他,撕扯、啃咬,劇痛真實得令人難以置信,莫寂夜眼前只剩那些黑壓壓的頭顱和沾了自己的血的唇齒……

「!」熾熱的白光乍現,近乎蠻橫地充斥整個黑暗、撕裂了惡夢的圖樣,莫寂夜倏地睜開雙目,猛然從床上翻起。

暈暈沉沉的腦子還未反應過來,激烈的動作超過了僵硬的身體所能負荷的範圍,試圖支撐的手扶錯了位置,莫寂夜一個重心不穩摔下了床。

碰!

昨晚的傷口因巨大的撞擊綻裂,殷紅的血絲滲出、沾溼了纏繞在身上的繃帶。略帶迷茫的墨色眼瞳閃過一絲痛苦,莫寂夜微微蹙眉,捏了捏眉心後艱難地站了起來。

深綠的窗簾隨風飄動,燦爛的陽光透過縫隙闖入房內,在冰涼的空氣中注入輕柔的暖意,也讓他得以看清房間的樣貌:除了床、周圍只有一些擺滿藥罐的櫃子,比起房間,倒更像堆放雜物的倉庫。

這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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