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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你追我。

养老院看奶奶 随笔

深夜睡了20分钟,又被奇怪的规律滴答声吵醒,始终无法定位,索性起来写点东西,写完自然就困:​

​下午去养老院看了奶奶,前一天去给爷爷扫了墓。去年初疫情的时候奶奶被送到养老院,当时是带着最后一面的可能性送去的。现在已一年多,瘦了不少,松垮了不少。爷爷去世两年整,时年99岁。奶奶今年94,糊涂了,至今都没有完全明白爷爷已离开,时常念叨着爷爷,既关心,又带着憎恶。​

​我记得一年多前回去。爷爷的遗像在桌上,奶奶坐沙发上,因腿脚不便多年,她几乎是镶在那个座里,跟我嘀咕着爷爷说道,爷爷去找“jiyu”了。口齿不清,我仔细辨别着到底在说什么,不知道纪余是个人,还是在说爷爷想吃鲫鱼了。又说了几遍,我大致明白她在说,爷爷去找妓女了。还叮嘱我,不要像爷爷一样,不好。

​爷爷好色,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小时候时常看到爷爷收藏的电影电视剧杂志里,都是明星美女作封面照。中学,有一次全家在爷爷家聚会,我和我姐还有爷爷在屋子里看电视,爷爷在那找台一个个切换。路过央视六手快按过了,又赶忙切回去,嘴里念叨着哎哟这是什么呀。CCTV6电影频道播着一部港台片,红色的光晕下,一群妙龄女子在更衣室换衣,我和我姐在旁边对视,压低了声狂笑。爷爷也在一旁嘿嘿笑,哑哑地说道“奶罩”,我俩更是无法止笑。爷爷奶奶家当时有个保姆,四川女子,干净、整洁、做事麻利,干了很多年。最关键的,那女子长相凑合,我爷爷好生喜欢,时常拿起他的傻瓜相机找她摆拍两张。但要说,这也只能就是老人对孙子辈的感情,到此为止了。可奶奶吃醋,最终把人辞退,十年的合作情感戛然而止。而两人的年岁已高,后来却再也没有找到过合适的、愿意常待的保姆。太年轻的不行,做事不够麻利的也进不了奶奶法眼。​

​奶奶聪明,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过一年,她烧得一手好菜,炸猪排、烙肉饼到现在我还记得,我的很多上学用具包裹都是奶奶亲手做的。但也是奶奶,生性阴毒,猜忌心重。年轻的时候,骂遍三个儿媳。年老体衰后更是,轮流照顾她的子女和保姆没有一个不抱怨的,骂最亲近的,赶走最身边的。我爸是个孝子,从我记事起他就经常来陪他俩,但去年她还依旧当着我的面骂他是个什么东西。近几年糊涂后变本加厉,每个保姆都被她怀疑一遍,说人家偷被子偷棉袄偷她柜子里的糖,用拐杖击打睡觉中的保姆。爷爷则相反,性子超慢,永远嘿嘿,看上去智商不太高的样子,但有啥事儿家里还是听爷爷。时常奶奶叨逼半天,爷爷默不作声,但逼急了,稍微拔起嗓门,只要半句,奶奶立马在一旁歇菜。

​下午去养老院看奶奶。她又问道爷爷在哪,谁照顾他。我爸给她看了看昨天扫墓的照片,她沉吟片刻,泪润眼角,抬头道,死了?我爸说是。到此,这应是感人戏码,老人终于接受了事实,诉起衷肠。可生活还是比电影残忍,奶奶的生命力也在她的猜忌中继续燃烧。

十分钟后,奶奶振作了起来,先说,他假死,后问他去住哪儿了,是不是姘头家。我爸几次告诉她爷爷已经死了,给她看墓地照片和地址,奶奶几次都点点头,随后立即再次追问爷爷的下落。最后,我爸妈只能无奈地回答,我不知道他在哪。奶奶也只得作罢,你们也不知道?在她的世界里,就这样爷爷和姘头愉快地过上了晚年生活。

恐怕我是无法得知奶奶爷爷年轻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或者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从我爸妈的眼里看来,似乎一切都是奶奶的臆想。但即便不是臆想,人到底有没有原谅和释怀的可能,有没有放下过节重修与好的必要,有没有以宽容代替憎恶的生活方式。至少在我奶奶这,没有。

​以前听人说过,台湾的绝症病房里,家属因为无聊,暗地里下赌注开盘谁家病人先死,有些病人得知不仅没有不高兴,相反还会参与到赌局操控自己的死亡给家人留点遗产。

死亡不可怕,每个人都得死,可怕的总是那个等待死亡却又不知何时降临的过程。对奶奶来说恐怕也是一样,去养老院就是等待死神敲门,全家人都早已心知肚明。但于她老人家而言,等待,在那举目无亲的养老院里,没有家人的陪伴,缺乏责难的对象,焦虑、猜忌、疑惑、愤懑,将永远伴随着她剩下的日子,并且如此猖狂地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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