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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你追我。

在理性讨论前,先安抚彼此受伤的心 | 疫情随笔

老文一篇。写在在去年疫情最初最鼎盛的时候。

小两年没好好写文章了,大部分想法都在朋友圈和微博直接发送,社会议题倒是没少介入,但都没有仔细落笔成文。疫情爆发一月有余,一开始没当回事儿,直至李文亮之死的呐喊声震天动地,小小加入了一回,倒不是跟着声浪喊,而是想让嗓子已经喊破的同志们喝点儿凉茶。有朋友特地深夜私信我说怎么没动静,往常看我积极得很,我说,策略变了,少说多做。

但其实,也真的啥也没做。武汉的疫情,捐也是捐不起,正规渠道也不好找。那有人说了,参与一些线上信息统计活动啊。说句实话,那也是真的不全盘赞同的,大量协作信息者们本着一腔热血埋头苦干,加入社群帮忙出力,可转发出来的帖子却赫然写着大字:信息准确性请自行核实,如有问题责任自行承担。这在我看来,压根算不上一种帮助,甚至给外界徒增焦虑。SARS时期的绝望感远没有这次严重,皆因信息来源的统一。当然了,天平总有另一端,信息统一的弊端性也是大大的。又有人说了,那做是不是比不做强,愤怒不代表不理智等等等等,要我说,真不是。冠状病毒是具有传染性的,情绪更是,就目前能看到的状况来说,情绪失控远比冠状病毒影响要深远,情也封不了,绪也没法隔离,焦虑就这么顺着wifi和5G四处蔓延。埃博拉病毒期间,世界银行估计,绝大部分经济损失源自公众的努力不协调不合理。武汉城内状况远未到世界末日,秩序依旧,反倒是外界的猜疑和谣言愈发盛行,每天情况都在变化,每日都有完全不同的技术贴和相左的真相公布,我倒是更担心若是武汉城内疫情短期没有进展,这些都会致使更大的混乱。昨天看到的帖子,河南一小区开始抵制医护回家,以为本小区负责的名义;某高校征用学生宿舍,直接把东西全部扔掉,以为了国家生死的口号;香港几天前货架上已抢购一空,是真的空了,还不是按需清空;成都的朋友给邻居送了个东西,被全家五口人要求从里洗到外,包括鼻孔。这都是病,情绪失控的病,比冠状病毒要来得深入骨髓。

WHO官网: What this - the largest Ebola outbreak in history - tells the world

我承认,在这个情况下,我绝对愿意看到更加理性的文章,在众人争先持枪进入战场之时,更应退后一步思考到底为何而战,这比输赢更重要。前两天公众号看理想的「李想主义」点击阅读)又发了专栏,我拍手称绝,大师手笔,顶着时代的逆浪前行。厚辰一直是我敬重的朋友,但这篇冷静、克制、理性又温情的作品,却被评论声阵阵压过,如同他的每一次艰难尝试,我看得心头一阵难受。另外几个坚持论理克己的公众号也没幸免于难,被处处责问后,秉持着自己超乎冷静的态度回应着人们的讨伐。可要我说,他们都不仅理性克制,还充满了情感,绵延不绝的情感,只是情感不是情绪,他不需要随处表态。

理性克制不小心站在了感性外露的对立面。

这令人难受,因为事情本不该如此。虽没有哪些情绪充沛的人们是刻意阻挠事情变好的,可也没哪个理性克制的作者是不心存善意和大爱的,但事实呈现出的结果就是,理性的善意一次次在被感性的行动冲击着,理性回身一枪,还是以理相待,继续被反击。

这场疫情到目前为止,肯定不是中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一场灾祸,却极有可能在心理上成为波及最广最深的事件。除了真正的末世份子能在里面找到快乐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中豁免,将自身置之度外,且没有丝毫情绪冲击的。这,绝不可能。我可以深刻地理解这惊涛骇浪般的声讨已远不只是我们对疫情杀人的恐惧,更是对那只看不见的手遮蔽真相行为的愤慨。我也可以感受站在巨浪边克己复礼的哲人们是如何先约束好自己探索明白自身,再一步步负重向前的巨大的决心和无畏的勇气。但杀敌之前,咱能不能不自损五百,哲人需要群众的扶持,民众需要智者的提醒。

说句实话,我其实打心眼儿里是怀疑两者是否可以产生真正的交流的,这也有可能是智者还不够智慧,民众也是一盘散沙,但无论怎样这都不代表要加深这个隔阂。以目前内容的回应来看,光是诉说情绪过激的错误,以理服人显然是不够的。在情绪之中,人会本能的自我代入,所有的理性讲述都会被理解为:“你是觉得我不该生气不该难受吗?”对容易被情绪渲染的人们来说,让他们努力跳脱出来看见自己情绪带来的冲动后果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知道这句话他们一定不这么认为)。前段时间已有专业心理学家说明过了,大型公众事务下的情绪很可能是替代性创伤,导致精神紧崩。再加上现在官方信息公信度很低,所有的冲动行为都能瞬间转化为可见的回报,他们急需在情绪上被看见,在相应的行为上被认可,恐慌和焦虑的情绪才能慢慢得到安抚放置。更何况现在的情绪已远远超越普通量级的波动,被误解、被忽视、被否定的情绪感会被放大,心理诉求也是成倍增加。虽然我非常不认同情绪下参与援助,哪怕是带来了结果意义上的好,我也依旧不认同,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行为模式的存在,并且是大规模存在。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高度群体性应激状态中,可这种巨大的情绪波却没有一个缓冲垫来让他们释放,不得不任其肆意,甚至伤己伤人。

心理咨询里有一个策略,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问诊人,咨询师首先感知和承认对方的情绪都是第一要务。无论是什么样的患者,无论有什么样的经历,情绪永远都是中立的,哪怕再偏颇再失常的情绪,对于感受者本身来说都是真实的,这种真实是作为一个肉身之人的切肤真实,而不是学术意义上的抽象真实。在这种特殊时期,恐慌的民众看理中客的文章都只能看到自我被否定,感受到被否定后以更加汹涌的姿态回潮攻击是可以被预期的。公众的情绪是极其可怕的,历史上无数揭竿起义游行运动都证明了这一点,除非如如不动至死,哪怕是再硬的铁拳、再平静的湖面都会被咆哮摇晃三分,所以安抚公众的情绪我觉得反而在此刻比用理诉说会更加有效。理性的思绪和温情之所以在声泪俱下的公众面前失效,就是没有完全展露出对对方情绪的理解和看见。

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游行集会之一 March for Our Lives

另一边对理性的人来说,他们虽然努力将自己排除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情绪之外,但我能感受到,这不是一种置之不理的冷漠或袖手旁观的抽离,相反,他们希望能将情感更准确更绵长地传播出去,实践开来。但常年理性的思考作风,让他们很难轻易介入这场战争,可“不合群”的行为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展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我本人也是一样,无数次站在情和理的十字路口迈不开步,前后为难。和情绪相似,理性也会让人上瘾,扮演清醒亦会让人着魔。尼采说,与怪兽搏斗也必将变成怪兽,过于冷静克制而迟迟不表现为介入,亦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麻痹和疯癫贪嗔。互联网的发达不仅仅是键盘侠晓之以情耀武扬威之地,也是理性猛兽们动之以理的绝佳表演舞台。

岂止是公开的文章和评论产生的对峙,朋友圈微信群和日常对话里比比皆是。“那么多新闻看得我好烦。”“也不知是真是假,别盲目转发。”“李文亮也死了,他是个好人,这太不公平了。”“还有其他医护工作者呢,李很重要,但不至于被特例化。”“我现在又生气又难过。”“不要让愤怒裹挟你的行为。”一条巨大的鸿沟,无数条情与理的障碍。

理性人的诉说在感性人那里是一种控诉,听见的是对自己浓烈情绪的否认;感性人那里爆发出的炽热情绪,在理性人眼里是冲动和资源浪费。这是亘古难题,苏格拉底到头来也没能使雅典人民信服,自愿维护信仰受死,这的确是知行合一的义举,但未免有些可惜了。在这场混战里,谁都希望被看见被听见被认可被尊重,感性人的情需要被安抚,理性人的理想需要被消化。事实上,在我看来,感性的表述方式并不是真的希望讨论出合理的解决方案,而是在情绪上被扶持一下即可安稳;理性的思考内容也未必一定要大规模的在这个时候输出给群众,以一对百也是相当困难,在更安定时期尝试复盘构建未尝不可。

汶川地震后,专家把心理受灾人群分为了五级,从最核心受灾区的一级,一直到在外围捐助物资人员的五级,也就是说心理受灾程度远比实际受灾要广得多。十多年后,武汉疫情的心理波及面显然更广,但国内心理咨询领域比较稀薄,人们对咨询这件事情的看法也尚且落后,大面积的心理创伤不可能有专业人士进场相助。可这条天堑,在疫情这段时间里,在看不见曙光的日子里,必须得到弥补,从现在就要开始弥补,因为最终我们都要相互依存相互支持。

从理性人开始,谈论每一场理性自省时,先伸出臂膀,让情绪无处安放的朋友们靠靠歇歇,先看见他们的情绪,在信息快速流转的今天,这比步道更要紧;至于感性人,认识到自己情绪可能产生对自我过多的消耗,每次的传播转发可能会制造额外的焦虑蔓延,稍晚一个小时作出发送决定,这一小时是对情感的沉淀和对自我的安慰。

愿我们都有温度,但不失行动;都有热血,但克制理性。

图片来源CNN

The Brighter the Light, the Darker the Shad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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