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彰
周寅彰

永靖人,台北讀文學。 GS, TwLit, NCCU, TW.

學跳舞是浪費錢?|《人魚紀》書評

為什麼要浪費錢學跳舞?拿去網購不是很好嗎?

李維菁(1969-2018)用《人魚紀》(2019),想對資本主義吐嘈:「花錢學跳舞,為什麼是浪費?」

因為研究的關係,我反覆重看李維菁的小說,尤其是這本《人魚紀》。作為生前最後一本書,李維菁擺脫過往在《生活是甜蜜》、《我是許涼涼》中魯蛇少女的失敗美學,掙脫性別束縛的框架,將批判的觸角探往資本主義。她發現,小資女在當代社會中,不僅受到沙文主義的性別壓迫,同時也遭到資本主義的剝削:沙文主義與資本主義是相互奧援的共犯結構。《人魚紀》的主角雖然陷入一個又一個不公平的對待,她不被負面情緒困住,反倒輕盈地跳開,然後漂亮地走開。

習舞少女

《人魚紀》的開場是年屆三十的小資女窩在破爛的小公寓,她原本百無聊賴的生活是靠著一份打工的薪水勉強住在遠離原生家庭的都市叢林中。沒有什麼偉大的人生志向,也沒有婚姻的家累。

《人魚紀》其實很像少年漫或是成長小說的套路:主人公通常胸無大志,一場事件之後突然間一夜長大,開始積極入世地生活。

不過,習舞之後的主角不但對得獎沒興趣,也不在乎是否有固定舞伴。換句話說,她花錢習舞純粹是為了消遣,而這違反了功利社會的邏輯。如同小說中說的:「我們這一生要的,就只是漂亮地走路,沒有別的。」換個方式講,雖然《人魚紀》利用了成長小說的套路,卻藉機解構了、重新定義了「成長」的內涵。

對主角來說,把身體從勞動市場贖一點一點回來,可能暫時只有搶回雙腿也不要緊,重要的是她以這種方式持續地與資本主義討價還價。

舞池,性戰場

不同於芭蕾或踢踏舞,國際舞是一種強調一男一女配對,非常沙文的舞。舞種的設定使小說無法擺脫「性」的威脅。李維菁擅寫女性,著重批評父權社會體制中的性別與位階壓迫。主角從小就被控制狂的母親虐待,精神上與肉體上的。這名母親常常在睡前到主角床邊,不是講床邊故事,而是疲勞轟炸,嘮嘮叨叨地講自己為這個家庭犧牲奉獻多少青春,家務工作有多操勞等等。主角有時晚回家,還遭到母親質疑是不是在外頭賣淫嗑藥做壞事。

這種控制狂母親,其實是沙文主義的犧牲者。主角母親的嘮叨,是她對沙文主義的控訴;她的控制焦慮,源自她被剝奪殆盡的空虛感。

另外,還有位輕微智能障礙的中年男性,他靠著四處打工學習跳舞,卻一直找不到願意共舞的女伴。這名大叔努力克服肢體障礙習舞的片段,被拍成紀錄片上傳到網路上,得到熱烈的迴響。有名中年女性看了紀錄片倍受感動,透過紀錄片導演聯絡,長途跋涉找到這名大叔,並表示願意共舞。

「沈姊覺得她和男人,都是現實世界中以及舞蹈世界中兩個弱勢的人,兩個人應該可以彼此理解、彼此依靠吧。」

當我以為這條支線要有好結果的時後,這名大叔不但嫌她醜嫌她老,還優越地說:「我先帶帶看她吧,這女人基本功不好。」

「跟性有關的,都是暴力與控制。」

主角自從習舞以後,看似分開的兩條故事線:主角的青春是一團雜亂的關於「性」的創傷經驗,以及主角習舞後重建自己身體史的過程,實際上的互相交纏滲透的。主角藉著習舞,讓身體脫離勞動市場的剝削,好不容易走上舞池又隨即受到性的凝視、控制與虐待,隨後又喚起過往關於性的創傷經驗:包括高中男友的性暴力、母親的性控制。舞動身體展現出主角不輕易妥協,也不為負面情緒束縛,決心以習舞作為抵抗策略,一點一滴奪回對身體的掌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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