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是怎样成为一条狗的

狗去咬别人家的羊了。

狗四处出现，跟其他狗在一起叫和咬，去撵鸡，跟在人后面一直走；或者就趴在屋前的那堆沙子上瞌睡，拱进厨房里找点桌子底下的骨头，有时候会有几块肉从头顶上掉下来。

但狗对谁从来是爱理不理，叫它也不怎么回应，少有的听话时候是给它揉肚皮，捋皮毛。这样看起来超群的样子也会去做其他狗会去做的无耻事，去咬羊。

可以四处出没，冷脸示人，做无耻事的时候，狗大概不知道自己是狗。很快它就要知道了。

到了傍晚天要黑没黑的时候，稀疏的小雨下了起来。狗正趴在厨房里。一根布带子把狗逼到了屋角，带子在它的两条前腿和脖子间绕来绕去，在前胸后背系成两个X形。一个红色绳结接着系在了后背的X形交叉上，一根铁链一头扣在了绳结上，防止铁链扣子顺着带子滑动勒到它，另一头系到了厨房窗户的不锈钢栏杆上。

狗不以为意，埋头往屋外小跑出去，屋里响起一阵带着委屈的凄厉嚎叫声。外面风摇着山树哗哗地响，雨也正大，黑地里啪啪地砸在地上。狗就在外面凄厉地叫，接着又是一阵。铁链绷紧，又松下来，再绷紧……

我立马站到了屋子更里面的地方，超出狗链的范围。狗的叫声让我害怕，怕它发了疯到处咬人，比咬羊还狠。也让我心疼。我以为狗有决死的心情，非得把自己的脖子勒出血，挣脱开狗链为止。它跟一些狗不一样，它没有带着铁链出生。

狗成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链子把狗又拉进屋里来，一只手拍着它的头教训它，一个声音要它明白为什么要扣它。狗于是就在桌子底下转了转，又叫了一阵，就肚皮贴地安静了下来，缩着脖子一副知错了的表情。嗓子里一种呜咽细长的声音，就像哪里在漏气因而出声。

做一条狗真可怜。

那副绑得很漂亮的带子还是出问题了，过了会，狗的一只脚已经脱了出来。于是带子解了重系，却又没有塑料绳来系那个结。

我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凑上去说话，今晚就这样吧，不扣了，明天再弄。狗链留在了地上，一个声音又训了狗几句。门开了又被重重地关上。

狗立刻钻进了被垂地的桌布盖着的高桌子下面。桌子里的黑夜让它觉得安全。

我和总算是安全了，我拿好睡衣回厨房，准备进旁间里洗漱。门又开了，一阵大风夹着雨点和夜色冲进来，地上扔着两条新链子……

我赶紧进旁间洗漱，速战速决。惊魂未定，刷了一半牙才发觉电动牙刷根本就忘了开了。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狗的凄惶叫声和低沉呜咽又隔着门传过来。

匆忙洗漱完毕出来，狗已经被系到了窗户外边，还是那几根栏杆上。这时候狗正坐在门口旁边，那根狗链子就横着拦在门口。

以着迅雷不及掩狗之势，我跨出门跑开，狗没什么表示。

这时候两根铁链被扣在了一起，狗的活动半径大了一倍，因而有了一种自由了的错觉？但狗哪有什么自由的感觉，它能有的最多只是不自由的感觉。那也是在它把狗链拉得紧绷绷的时候。

夜里在二楼房间，迷迷糊糊听到了几阵狗叫。外面正是急风骤雨，一阵一阵的雨水拍打在窗户上，让人听不起更细碎的动静。

我不再担心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狗有什么决死的动作。无论如何，狗已经成为一条狗了。它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了吧。

p.s. 第二天，我们用水泥砖、木板和油毡给狗搭了一个小窝。狗链拴到了旁边的树干上。一开始狗就算被塞进去也又跑出来。它还不适应。

下午下雨的时候，我担心狗在外面被淋透。它却已经进了窝里躺下了。一只不锈钢盆盛着半盆吃食摆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