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绮记事本
程绮记事本

记录互联网

望星

除了真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温暖我的心

注: 原文刊载于科幻世界200501刊, 作者汪汇慧

主持人的话:
转眼又到新年。2005年的新鲜气流扑面而来,精神大好的可乐在此先向同学们道一声新年快乐啦,同时也希望亲爱的同学们在新的一年继续支持我们的“校园科幻”,如果可以许下一个心愿,那就让无计其数的质量上乘的稿件砸晕可乐吧!
下面让我们来一起品味2005年度的第一道餐点。
《望星》这篇小说展现了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一位声名赫赫的天文学教授和一名平凡清洁工在珠峰天文台上进行的一场关于宇宙存在问题的讨论。故事非常简单。时间仅限一个晚上,地点也没有变化,人物不过两人,事件也只是一场谈话。线索单一,语言也谈不上有什么高超的技巧。但小说展现的画面却是宏大的,不是场景上的千军万马乱石穿空,而是思想上的波涛汹涌壮阔无垠。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汪汇慧同学在文中关于科学和哲学的思考都有一定深度,就这一点在来稿中实属罕见。即使这种思考还有不少缺陷,也还存在着理论上的漏润,但我们还是应该肯定作者这种尝试。“除了真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温暖我的心。”—这样的感慨,令人动容。
《疯狂节奏》描述了一个普通人类高强度超负荷的生活场景,疯狂运转的节奏让“我”不堪重负,几度隐忍直至最后终于忍无可忍。这个故事的情节也偏于简单,但描写比较出彩。作者罗青同学谈到写作初衷时说,真担心以后这种情况会首先在学校出现……这种担心,恐怕也是中学生共同的感受吧。
最后再次强调,来稿请务必“短小精悍”,谢谢。
(可乐)

第七次观测数据整理完毕,无法找到规律性脉冲,本次观测失败。

处理完庞大的资料,写上了这句残忍的结论,他关掉电脑,不想哭,只想睡。

珠峰的夜应该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之一了吧,虽然有巨大的基地中央空调在无声地运作。

他披上衣服,搭乘电梯来到了珠峰天文台的顶层,巨大的天文观测镜在那里,他曾经的梦想、自信也都在那里。对这片星空他曾好奇、迷恋,然后自以为了如指掌。现在,他感觉自己又成了孩子,熟悉的一切又变得神秘而毫无规律了。

只有星光笼罩的大厅寂然无声,苏教授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坐下,燃起一枝烟来。

“这里是禁烟的,苏教授。”一个拖把很粗鲁地伸到椅子的旁边。

一个明明知道他是声名赫赫的苏教授还居然会对他如此粗鲁的人……他转过头,这人引起了他的好奇。她穿着清洁工的制服,整齐的短发,普通的面容,大概四十岁。

他有些窘迫,喃喃道:“这里有自动吸尘设备,我会弄干净的。”

那个清洁工笑了一下:“和您开个玩笑而已,您要咖啡吗?”没等到回答,她转身离去,一会儿,两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了桌上。

凝视着那白色的雾气,他被打断的思绪又蔓延开来。

“第七次观测的数据已经完全分析完了。一切可能的差错都排除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清洁工说这些。

“可是,又失败了,是么?”她微笑着,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安慰。

“你怎么会知道……”

“失败或成功,本来就是未可知的,抛弃一切主观的臆想,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您会觉得这次失败也是一种非常合理的存在。”

“A国不会在这种无关利益的事情上欺骗我们,他们给的坐标数据也从多方渠道证实是正确的,他们说已经连续多次从该位置和该频率捕捉到了规律的信号,有的科学家甚至宣称他们已经破译了其中的含义,找到了地外文明。你看,我们二十四小时地不间断监控,最完善的数据处理,却什么也得不到,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位教授似乎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位助手,她毫不介意,依然微笑着说:“应该是没有错的,也许我们本来就观测不到它呢?”

“我们的天文望远镜是世界最先进的,这里的观测条件也是屈指可数的,我们的科学家……”

“不,不,您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说我们的观测条件,我想他们的结果并不一定是我们的结果,并不可以因此判断谁对谁错……”她看见教授疑惑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在您的眼里我是一个清洁工,在我女儿眼里我可是母亲。”

“你是说观测者不同吗?为什么几千年来各个地区天文观测的数据都是一致的呢?”在教授的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将这次谈话放在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今晚他太寂寞,太伤感,仅仅需要陪伴和安慰而已。

“小时候我看过的一些科普书籍告诉我,人是用观测的方式来确定事物的存在的,这种观测可能对也可能错,但是当所有人的观测都判断一个物质确实存在,那么这个物质也就被认定不是因为主观臆断而存在的,而是不依赖观测者而存在的。可是也有例外啊,我在小学的时候就听说过海市蜃楼,在高中的光学部分还学过它的原理,沙漠里的旅人一致认为他们看到了绿洲,只不过在细微的细节上有所不同,在这个时候,怎么能判断它是不是真实存在呢?”

“你把这次的观测差别比作那细微的差别吗,那么按你的意思我们头顶的天空也是海市蜃楼了?”苏教授似乎被她的幽默所吸引,也放下了惯有的严肃,开玩笑地说。

然而,他面前那个微笑的女人却突然收起了笑容。

“您从小也受过这样的教育吗,您完全赞同?”

苏教授觉得很是惊讶,“赞同?这是基础的物理常识。”

“原来是这样。”她凄婉地一笑,似乎转身准备走。

“您说得很有道理,对我来说很有参考价值。”苏教授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科学工作者,对人际关系,他实在是有些粗心大意。他努力作出很诚恳的样子。

“我愿意把我的想法告诉您,也许在您看来有些可笑。”她并不是要走,只是到一旁的沙发下拿出了一个精巧的盒子。她将盒子打开,将一堆积木一样的东西哗啦啦地倒在茶几上。

苏教授发现这原来是一种玩具—多米诺骨牌。

她笑笑:“这是我女儿小时候的玩具,可惜现在成了废品。”她小心翼翼地把一块块骨牌放置在茶几上。

“这里只有十几块了,它可以排到很长,几千个几万个……”

“十五块。”苏教授并不感到厌烦。也许是勾起了他童年的回忆吧。

“您怎么知道它是十五块呢,当然是您的观测告诉您的。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判断方法。如果我们假设观测的正确性有待考证,再假设第一块骨牌确实存在的话,由于第一块骨牌和第二块是否存在没有必然的联系,所以我们可能得出结论,第二块和后面的所有骨牌的存在都处在一种未知的状态。”

“那么,世间万物的存在性都是不可知的了?”

“当然不。”她抬起手,轻轻地触碰了那第一块骨牌。一阵“哗”的声响之后,十五块骨牌互挨着倒下来,组成了一道美丽的图案。

她自信地抬起头来,“您看,第一块搭在第二块上,它们互相搭着,只要第一块存在,它们也都必然存在,它们的存在是随着第一块骨牌的存在而存在的。对于一个观测者来说,对于他的存在,所有与他相关的事物也一并存在。其实这些骨牌即使不推倒,空气分子在碰撞中也可以确定它们的因果关系。”

苏教授若有所思:“于是您就认为,在宇宙空间,由于不存在——不对呀,星际之间不是也存在着引力吗,星光不是也在到处反射着吗?”

“是的,您能看到的星星的确是那样的,起码在半径大约60光年的范围内,一切都遵循着科学家们所探索出的一切规律没错。”

“60光年?”

“对呀,您忘了,这大概是人类第一次发射的电磁波冲出大气的电离层射向宇宙空间的时间。这就像沙漠里的那群旅人,他们最后派了几位代表去看看海市蜃楼所在的地方到底有没有绿洲。这些代表们的答案是“没有”,于是所有的旅人都明白了,那里没有绿洲。

“这些电磁波,推倒了第一块骨牌,宇宙空间的物质从一种可能性的状态坍塌为实体的物质。我们可以想像这些骨牌可能会排列到无限的长度,但是骨牌的倒下是有一定速度的,我们受实体物质规律控制的宇宙也是有边界的,它在增长,但速度总是受限于第一块骨牌。”

“是的,这是一种假说。”他站起来开始来回地走动,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但是……”

“您知道科学家们是怎样确定我们生活在一个膨胀的宇宙的吧,因为所有的星体都在离我们远去。我们说远去,是因为我们对观测结论一次次对比的结果。我们也可以说,一次次的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观测数据一次次被修正。所有的星体因为我们的观测塌陷为一定的实体状态,这种实体状态与骨牌被推倒前的状态有所出入,它们远离了……”

苏教授站住了,他看着这个女人:“请问您叫什么,您是……”

“我叫翟梳云,我是这里的清洁工啊。”

“我可以告诉您,您的想法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也许还有些荒唐,但还是有可借鉴之处的。还有,您真的是清洁工吗?”

翟梳云淡淡一笑:“一个清洁工有这样的想法,很可怕对吗?其实很多像这样的思绪很久以前就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也曾有过好奇的童年岁月和踌躇满志的少年时代,我也是怀着梦想看星空的人。在中学时代,我开始对一些科幻杂志科幻小说着迷,自然科学诡异而神奇的力量让我轻易地“沉沦”了、工业时代唤醒了沉睡百万年的人类文明,人类在探求真理的道路上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同时也获得了成功之后疯狂的喜悦——再难忘却微观世界那奇妙如意识流图案的电子云,再难忘却光通过纳米级狭缝之后那一道道红白相间的光晕。您能知道一个来源于一个奇点却无边到无法去思想的宇宙是怎样残忍地激发着一个女孩的好奇,我把这一切看作是世间最壮美的风景。在师长眼里,我还算是个远离庸俗电视剧情、网络游戏、明星崇拜的好孩子吧,可是只有我知道,我已经染上了一种永难戒除的瘾。这种好奇很快把宇称不守恒、无止息的熵增、宇宙热寂带给了我,浓烈的悲观色彩在我心上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色。在人格上,我还保持从前快乐活泼的性格,可一旦远离人群,我就在黑暗中觉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寒冷。因为我的周围,都是正常的人,他们无法理解我的困惑,我时常感觉到冷,感觉到我站在冰天雪地里,血管里的血在一点点结冰。说真的,我真希望自己是出生在一个宗教家庭,这样就会有神的信仰遮蔽我的眼睛,让我感受不到真实天空的刺骨的寒冷。除了真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温暖我的心。”

“您在那时应该选择走到我们当中来,将自己的终身献给自己喜爱的科学,在众多的同人之中,您会感觉到我们在互相温暖别人的心。”

翟梳云的眼里有隐隐的泪花:“我没有天分,您是一位天才,您不知道喜爱而没有能力去爱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可是有志者事竟成,你不应该放弃。”

“有志者事竟成'这样的话我承认是有道理的。但您还想得起波粒二象形那些物理常识吗?光的干涉和衍射是已得到确定的证明,大量的光子是服从波动性的,可是对于每一个光子来说,它有属于自己的概念云,它在空中飞翔的时候,根本没法确定自己最后的位置。”

这是一个黑色的幽默,苏教授的目光也抹上了一层暗淡的色彩。“您太悲观了。”

“和所有了解我很深的人一样,您也这样说我,我想那是你们太乐观了吧,或者说是人类太乐观了,那是从生命诞生之初就载入遗传信息的顽强坚定生长发展的灵魂。可如果“悲观”真的是宇宙的本色,我又怎么能被称之为悲观呢。”

“是啊,熵增,热寂是那么让人感到寒冷,还有您的多米诺骨牌假说,假如得到确认,也是相当悲观的色调。”苏教授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讽刺。

“是么?”

“对啊,如果宇宙的存在只是人类观测的结果,那么外星文明的找寻也就接近尾声了。”

“那倒不是,您想,我们观测到的宇宙膨胀并不是以我们星球为圆心的呀··....”

敏感的苏教授立刻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您是说……”

“对,应该还有比我们更强的观测者存在,这种巨大的宇宙实体塌陷,应该只有具有观测意识的文明才能产生。”

这时,苏教授和翟梳云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巨大的玻璃顶外那广袤无垠的星空。

“您也许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当清洁工,在我高中将要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整日整夜地想一个问题,我要不要坚持找寻自己的梦想,也许那样我的任性会给家人带来无尽的痛苦,也许毁掉的,并不是我一个人。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拥有什么,从出生我一无所有,然后有了物质和精神的财富,有了对真理的信仰,这一切其实都是社会的给予,它的给予并不是要我去追求个人的欲望,不论这种欲望是高尚还是卑贱。我既然接受了给予,就应该完成这个世界的文明给予每一个个体的责任。于是,我做出了第二种选择,我选择了我比较擅长的职业,我嫁了一个普通的男人,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当我的女儿成人走进大学的那天,我终于感觉到,我完成了我的任务,终于可以自由支配我的后半生。我辞去了公职,来到这里,只因为每夜我都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纯净、最寂寞的天空。”翟梳云走到大厅的中央,柔和的星光洒在她的身上,她像小女孩般天真地微笑着,把手伸向那浩瀚无垠的星海,她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苏教授的眼里开始泛出泪水来,一滴滴晶莹地敲打在光洁明亮的地面砖上,映着那闪烁不定的群星。

NO RIGHTS RESERVED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