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gewisseZukun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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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科出身的社會新鮮人,熱愛學習語言。 仗義執言,有點話癆。 閒來無事最愛在社交平台發廢文,用以整理自己的思緒。 往後文章大概也是瑣碎日常居多。 奶茶依存症。 熱愛日本動漫。 狗奴兼貓奴。

《寶石之國》午後,豔陽如舊。

「宝石の国」同人衍生作品
  • 冬巡組:Phosphophyllite/ Antarcticite 
  • 南柯一夢 paro





磷葉石坐在窗邊,望著遠處的寬闊天空,高掛於天的太陽和隱於白晝的月球。日光灑落,微風輕撫。

除了冬天之外,其他三個季節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沒有惱人的浮冰耳語,沒有滑腳的冰層,沒有翻天覆地的雪白,更沒有過於稀薄的日光和長在骨子裡難以抗拒的睡意。但冬天的他實在太過忙碌,根本不可能有空像現在這樣,坐在窗邊偷閒。但這樣也好,就不會在雙眼望向無垠銀白的景致時,被浮冰蠱惑、為虛無吞噬。

望著窗外的景色,磷葉石陷入回憶的漩渦,思緒漸遠,意識漸趨朦朧,不覺昏然睡去。


睜開眼時,思緒一團混沌。他甚至一度想不起來自己是誰。首先入眼的是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高聳石英天花板。

「醒來了嗎?感覺怎麼樣?」耳邊響起的是磷葉石所熟悉的低沉嗓音,他確實聽到了滿懷關心的詢問,但不知為何,卻無法開口好好回答,全身還有些不聽使喚。所以他眨了眨眼。

「看來是沒問題了,語言只要花點時間就能理解的。」金剛石輕柔地拍了拍他的頭,扶著磷葉石從床上坐起。

房外的走廊上響起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老師、老師!我們聽說有新的孩子出生了!」不同礦石敲擊地板的聲響雖然有些嘈雜,卻充滿了生命力。房門口還不見半個人影,聲音卻早已傳進磷葉石和金剛石的耳裡。

所有沒有當班,或者剛離開崗位的寶石們蜂擁而至,將房門口擠得水洩不通。但看在金剛石的面子上,誰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哇!好可愛的孩子!」「薄荷綠好美啊!」「不知道性格怎麼樣呢!」

「大家安靜,不要嚇著他了。等他上完基礎教育課程,就能和大家一起自由活動了。」金剛石耐心地勸著興奮的寶石們,直到他們肯乖乖離開。

而磷葉石則傻楞楞地望著外頭的一堆寶石。

裡頭有早已去了月球的金綠柱石。


磷葉石覺得自己意識清明,但眼前的景況實在怪異至極。他的雙腿不是瑪瑙,他的雙手不是由金與白金所構成的柔韌合金。但這樣的情景讓他有既視感,就像是回到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一樣。

幾百年前的事了,這樣久遠的記憶,早被磷葉石埋藏在軀體的至深之處,好像隨時都準備抛卻一般。但情景的觸發,卻讓遙遠的記憶突然地竄回腦海。

然而,記憶總是零碎而片斷。

等到磷葉石能自由控制身體、理解語言後,金剛石開始為他單獨授課。

磷葉石端坐在課桌椅上,一邊努力集中精神聽老師上課,一邊卻不由自主地向教室門口望去。那些湊在教室門口的寶石們,存在感太強烈了。他們的目光透著赤裸的興奮,極力壓抑著音量的交談聲不絕於耳。所以他時不時就想轉過頭瞧一眼。

「老師!這個孩子會戰鬥嗎?」

「雖然現在還不曉得,但他是個溫柔的孩子。」

金綠柱石!這才是最令他無法專心的存在。

金綠柱石。這樣的光景,令人懷念不已。

金綠柱石……誰不想念許久未見的同伴。


日子在恍惚之間流逝。磷葉石的基礎教育課程已經結束許久,受限於先天身體素質,他無法參與戰鬥。在老師找到適合他的工作之前,他都是個無須對任何事物負責的個體,擁有過度的自由,而沒有確切的目標。

從再次由渾沌之中甦醒過來開始,磷葉石便一直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但舊有的記憶仍在他的腦海打轉。

磷葉石知道自己一直都很任性妄為,但大家都包容且寵溺著他,即便他就只會闖禍和耍嘴皮子。尤其在因為多次意外而接連失去部分軀體後,磷葉石更加意識到自己過去是多麼地幼稚和無知。如果可以選擇,現在的他會努力去回報眾人的善意。而眼前的一切,是否就是上天再次賦予他的機會?

所以磷葉石開始每天找不同的寶石串門子。當紅綠柱石的作品模特兒、協助黑曜石製作武器、幫忙榍石製作或修理桌椅、幫助橄欖石造紙、和亞歷山大變石聊任何關於月人的話題、偶爾陪著金紅石整理醫務室、跑去虛之岬找辰砂聊天,不管辰砂理不理他。或者去鮮少光臨的圖書館看看青金石和幽靈水晶,青金石只要得空便會和他聊天,告訴他許多艱澀難懂的知識,不管他有沒有聽懂。而幽靈水晶則時常帶著溫柔的微笑,沉默地在一旁看著青金石和磷葉石,但在其深層目光聚焦之處,更多是青金石的精緻面孔和瀑布般的絢麗長髮。

所有在外巡守的寶石回到學校時,磷葉石也會主動去找大家聊天或打牌。他盡可能地去和所有的寶石互動,想盡辦法去讓所有人感到快樂、不感到孤單,努力成為大家的開心果。這是無法戰鬥又手腳笨拙的他,唯一能為大家做的事情。


在日夜反覆細數著與大家消磨的時光中,磷葉石無憂無慮地度過了一百零二個年頭,卻始終沒有辦法在冬天保持清醒。

直到今年。炫目的太陽退居雲層之後,陰寒的冬日就要來臨。

白雪未落之時,磷葉石也認真地和大家一起準備冬眠所需之物和一切布置。潔白的睡衣和冬日獨有的雪花一般純淨無瑕、了無生氣。磷葉石也乖乖地將睡衣套上,讓自己陷入一片純白的被褥之中。


白雪紛飛之時,磷葉石終於能抵抗睡意,他悄悄起身,離開眾人安眠的被褥,躡手躡腳地靠近金剛石所在的房間,藏身在高大的石英梁柱之後。

遠處鞋跟敲擊石英地面的聲響是如此清脆響亮,有獨屬於冬日的空靈。

「早安!」南極石充滿力量的聲音在室內迴盪。

「早安,南極石。身體狀況如何?」

「是。一如往年,處於萬全狀態。」

「每年都只有你一人,一定很寂寞吧。抱歉了。」

「請您別這麼說。雖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請問、能做往年的那個嗎?」

在金剛石默許地張開雙臂後,南極石開心地撲向金剛石的懷裡,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直到他發現了藏在梁柱之後的磷葉石。

「你、你!你為什麼還醒著?!磷葉石!」

看著滿臉驚愕同時又驚慌叫喊著的南極石,磷葉石只覺得想哭。天知道他有多懷念這副嗓音和這副軀體。

「啊……總覺得完全睡不著覺……請問我醒著不行嗎?」磷葉石懷著對過去那個冬日的微薄印象,回覆著記憶中的話語。

「那麼,今年就由兩人負責吧。」

「老師!請恕我直言,我不要!像他這種派不上用場的傢伙……」

「『往年的那個』是什麼、呀……」話還沒說完,南極石的雙手便堅定地按上了磷葉石的雙肩。讓磷葉石還沒順暢發出的語尾助詞險些哽在喉嚨裡。

離開老師所在的房間後,磷葉石和南極石向室外走去。在建築外圍的走廊上,磷葉石向南極石吐露低硬度無法受到重用,卻又無法改變現狀的困擾。

「那麼,我就分派給你一個工作吧。但是很辛苦的喔。」同為低硬度的南極石,非常能理解磷葉石的困擾,所以軟下心來,決定讓這個無所適從的後輩有個努力的機會。

「好討厭……不過我做!」


話雖如此,磷葉石對於冬天繁忙的工作總歸還不太習慣,所以有些吃不消。沒有瑪瑙材質的雙腿,跑起步來實在不怎麼快,也沒什麼力。

南極石並沒有因此而嫌棄磷葉石,而是讓他先從簡單的清除積雪和巡視冬眠寢室開始做起,剩下的時間再每天一點一點地練習剷除浮冰。

沒有被溫特里克斯斯王給吞噬過,磷葉石無法聽懂浮冰的耳語。所以在日復一日的忙碌工作和練習下,磷葉石安然地度過了一個冬天。

「冬天就快結束了呢。白雪也開始融化了。」

「雖然還差得遠,但你這個冬天也進步了不少呢。」

「這都要感謝前輩認真的指導啦!雖然前輩果然還是很不擅長團隊工作,害我老是在前輩一個人埋頭苦幹的時候,被前輩剷的雪壓成碎片。」

「還真敢說呢你!我不是都道歉了嘛!自己才是多加油點,不要讓低硬度的我們被看不起啊。」南極石伸出食指戳了戳磷葉石的額頭。「今年給我添了這麼多麻煩,明年冬天可得乖乖來上工。聽到了沒有?」

「那是當然,我要是不來陪陪南極你,你可是會寂寞的啊。」

「誰、誰說我會寂寞的!」不擅長坦誠自身情緒的南極石一時結巴。

他們正在前往冬眠寢室的路上。磷葉石聽見南極石又口是心非,賊賊地笑了幾聲後,歡快地加快了腳步走在南極石身前。

然後突然地停下腳步。

「南極仔,我明年冬天一定還會再來幫忙的。請等著我。」磷葉石頭也不回的說道,語氣裡卻有著少有的認真。「我冬天醒著這件事,想麻煩前輩和老師先幫我保密。你看、搞了半天還是一堆事情沒上手,多丟臉啊!所以……」

「沒問題。」沒等磷葉石話說完,南極石便篤定地回答。「不想露餡的話,你就快點穿上你的睡衣,鑽進被窩裝睡吧。過不了幾天大家就會醒了。」

「是!前輩!」磷葉石故作正經地行禮。「我會把握機會睡個幾天的!」

「行了、行了。快去吧!你個貪睡蟲。」


冬去春來。磷葉石如往年一般度過,四處和寶石們聯絡感情。但他心繫冬日之約,在享受與夥伴互動時光的同時,他的心早已裝滿了全新的冬日回憶。

春暖花開,綻放的花朵可以直觀地用雙眼觀察到,但卻無法確切感受到氣溫的變化。

春去夏來。磷葉石只知道,春夏兩季時,如果他動也不動地站在山崖邊眺望遠方,他身旁的一片綠意便會為他帶來紛然舞動的蝴蝶群,牠們奮力拍動著雙翅飛舞,累了便停在他的臉頰或者其他身體部位上。

不停飛舞的蝴蝶總令磷葉石覺得呆杵原地的自己就像是「死了」一樣,即便他根本連「死」具體而言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死」對他而言,只不過是溫特里克斯斯曾經和他訴說過的一個名詞,其特性為:「不存在、無法呼喚、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處在一種很寂寞的狀態中,是生命的終結。不死的寶石又怎麼可能懂得何謂「死亡」?

寶石們的軀體並非血肉,不會腐敗、不會消亡,就算碎成粉末,也只不過是意識變得薄弱而難以自主,形體存在並不會因此而被抹殺。

過於漫長的生命,使得時間的流逝對他們而言,近乎難以察覺,甚至可以說是無關緊要。他們非常遲鈍,無法感知、無以分辨夏日的炎熱,抑或冬日的寒冷。這樣的遲鈍,容易令寶石們的記憶破碎不整,所有流逝的時光都是相似的,難以區分記憶次序。

即便磷葉石終究難以理解「死亡」具體而言是怎麼一回事,但當他再次體驗了由混沌中甦醒的回憶時,他感覺自己似乎更能理解一點何謂「死亡」了。剛醒來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存在、「不知道自己是誰」。所以在此之前的渾沌,他不具有意識,「無法接收到他人的呼喚」,而不具有自我意識,就等同於「不存在」。

就算碎成粉末後軀體仍舊存在物質界,但已經無法自主思考了,這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就算精神尚未消滅,失去可以憑依的完整形體,總歸是無法有所作為的。所以他們努力維護同伴殘存的軀體,並拚命想從月人手裡奪回同伴所丟失的其他身體部位的碎片。如果重新拼湊回完整的軀體,那麼同伴的精神便會重新甦醒,讓漂泊無依的意識在經歷一番輪轉後,回到原有的軀體中。這便是他們長久以來的願望。

漫長的日子給了磷葉石許多思考的時間。

夏去秋來。相較春夏兩季,草木開始衰殘。吹進學校穿堂的風變得稍強,隨風而來的不是脆嫩的綠葉或鮮豔的花瓣,而是乾癟了的枝葉。陽光不够明媚,卻也不至於讓人瞌睡連連。

秋去……冬來。只有冬日鋪天蓋地的白雪、過於稀薄的日光、難以抵禦的睡意和近乎全然枯萎的生命,才能讓人明確地意識到時節的轉換。

等到所有寶石們都入睡後,磷葉石抵抗著濃厚的睡意,從一片雪白的被窩中爬起。

回到房間換下睡衣後,磷葉石便興奮地跑向南極石的房間。正巧碰上剛穿好衣服的南極石。

「南極仔!我來了!」磷葉石舉起右手行禮。

南極石先是楞了楞,然後笑著回答道。「以冬天來說,還真是有精神呢。已經放棄叫我前輩了嗎?」

「我和南極仔已經是朋友了!」

「說的也是呢。一起去向老師打個招呼吧,小磷。」


磷葉石已經能够很完善地處理好學校周邊的事務了。他能迅速地剷除學校外圍的積雪,也能毫髮無傷地完成冬眠寢室的巡視。所以南極石開始花更多時間認真的教導磷葉石清除浮冰的一切經驗和技巧。

經過多次實際操練後,十次中也能有五次,磷葉石能不讓自己裂開地清除浮冰了,即便偶有出錯,但已經大有進步。反正如果真的不幸碎掉了,南極石會負起責任幫磷葉石拼回去的。

南極石和磷葉石漸漸習慣了搭檔工作的生活,南極石不會再把磷葉石晾在一旁自顧自地工作了。所有的工作南極石都會先和磷葉石分配好,然後他們再一起行動,並且會隨時注意對方的狀況如何、是否需要幫助。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後,如果工作中有損傷,他們會一起到醫務室處理。有時會偷看一下金紅石的診療日誌,或者晃到圖書館去翻翻有興趣的書,再互相分享。或者有時工作結束後,他們會一起待在磷葉石的寢室聊天,直到磷葉石被睏意席捲,失去意識。

少數時候,磷葉石也會表示想待在南極石的房間裡打發時間。雖然南極石完全不能理解為何磷葉石要跑來自己的房間。因為他的床就是一池子的水,根本沒法休息。所以南極石曾經向磷葉石表示過困惑。

「我的房間除了一池子的水之外,和其他房間也沒什麼太大的不同,為什麼會想來?」

「這個嘛……說了或許你不信……從這個窗戶望出去的月色,是我最熟悉的。看習慣了,所以太久沒看到就會感覺渾身不對勁。」

「是嗎……你還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啊。」

「我只是比較念舊而已。」磷葉石依舊望著月色,頭也不回地回答道。「我喜歡所有和南極石待在一起的時光。」磷葉石頓了頓。「比起一個人,我更喜歡兩個人一起做任何事,傻傻看著月亮也是。有南極石在自然最好。」

「嘛、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感受啦……」

那次對話就在磷葉石有些失神的感發下草草結束。


之後他們倆一起度過了好多個冬天。

但磷葉石清除浮冰的技巧卻沒有隨著大量的練習一同進步。南極石能感覺到磷葉石的灰心,但他知道磷葉石還沒放棄,所以只是在一旁靜靜守候,畢竟他可不擅長安慰人。

就這樣,他們陪伴著彼此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冬天。

直到磷葉石終於忍不住向南極石傾吐內心的挫折和不知所措。

「南極……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啊。都已經這麼多個冬天過去了,我卻還是常常在清浮冰時不小心把自己用碎……」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上手的。在你加入之前的每個冬天,我也是在不斷失敗中逐漸熟練的。你只是需要熬過撞牆期而已,小磷。」

南極石與磷葉石並肩坐在南極石房間的窗台上。窗外是冬夜裡難得明亮皎潔的月色。

「撞牆期嗎……」磷葉石喃喃自語道。「南極你是怎麼熬過撞牆期的呢……」而後緩緩地轉過臉,望向南極石的側臉。

「這個嘛……」南極石感受到磷葉石專注的視線,順勢轉過頭直面他充滿困惑的薄荷綠色美麗雙眼。「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啦……」

「果然還是換一雙手腳比較快?」磷葉石用有些迷茫而渙散的雙眸,深深望進南極石冰藍色的冷豔雙瞳。

「……確實是一種方法。但要我說的話,我更寧願小磷你保持原本的樣子。不論你是否因此而顯得不怎麼能幹。」南極石溫柔地伸手撫摸磷葉石的頭。

「我現在有南極你這個前輩撒嬌,但你卻只有老師呢。」磷葉石在南極石輕撫他的頭時,順勢撒嬌地將頭枕在南極石的大腿上。

「是啊。因為不能老是出了麻煩就找老師,所以我多數時候都只能自己鼓勵自己呢。」南極石下意識寵溺地撫摸著磷葉石的頭髮。

「你怎麼鼓勵自己呢?」

「結束基礎教育課程後,老師很快就開始教導我冬天的一切事務。我們會盡量在離學校最近的地方練習,以防月人在放晴時偷襲學校,我們卻來不及趕回去擊退他們。等我比較上手後,老師就開始讓我單獨行動。」

「自己一個人行動啊,聽起來真是令人不安。」

「我也正是在老師比較不管我的那時候,碰上了撞牆期。原本也想著多練習總會過去的。但是不斷獨自面對挫敗,心理層面有時真的難以承受。」南極石頓了頓。「所以我還是跑去向老師訴苦了。」

「那老師說了什麼?」

「他要我找到一樣能帶給自己希望的東西,在心灰意冷時就看著它,告訴自己,不論如何生活中還是有許多美好事物的。所以不必太執著於眼前的失敗,不順心的事總會過去的。而不死的我們正好有這樣的餘裕,我們有足够漫長的時光去等待自己慢慢成長,所以千萬別輕言放棄。」

「所以南極你找了什麼來鼓勵自己呢?」

「正好我昨天找到了一些,剛好可以給你看看。你等我一下。」

南極石扶起躺在他大腿上的磷葉石,起身走向自己平時長眠的水床。水面上有一個小小的木盤漂浮著。裡頭有著少許水分,幾朵潔白小花躺在木盤上。南極石拿起一朵小白花,轉身遞給磷葉石。

「春天就快要來了。我很喜歡這些搶先綻放的小白花。我喜歡它們活力十足、嬌小可愛的身姿。所以每當春天快要來臨時,在工作完成後,我喜歡在外頭四處晃晃,找尋一點春天的蹤跡。畢竟對我來說,春天的景致是可以想像但無法親眼見識到的遙遠夢境。」

「是呢……南極無法在冬天以外的時節自由活動……」磷葉石小心翼翼地把玩著手中的花朵,翠綠的莖葉、六片細小的白色花瓣和鮮黃的花蕊。或許因為少了白天日光的溫暖,花朵的手感有些僵硬。

「這朵就送給你了。」南極石伸出雙手,包覆住磷葉石把玩著小花的雙手。並在磷葉石身前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視線和磷葉石在同一個水平。「小磷,你也並不是那麼無能的存在。不要想太多,人也不是完美的,總會有什麼事情做不好。只要有想改變的決心,就足够勇敢了,所以不要太灰心……至少我很喜歡和你一起度過的所有時光,我很高興冬天終於有老師以外的人可以陪伴我了。」

「南極……」磷葉石只覺得此刻的自己,眼眶太過乾燥。不該只是如此,應該再濕潤一些的。

「之前啊、並不是我不願意承認寂寞。只是因為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根本也不知道和其他同伴相處到底是什麼樣的滋味,所以也沒什麼好失落的。」南極石溫柔地望著磷葉石有些動搖的雙眼,來回撫摸著他包覆著的手背。「但現在我知道了。往後的冬天,如果沒有你的陪伴……我會很寂寞的。」

「南極是第一個對我嚴厲的前輩,不會因為顧及我的感受就不責備我。無法和你見面的時候,我總是很寂寞。」磷葉石騰出一隻手回握南極石的手,望向南極石的晶瑩綠眼裡,有著諸多的不捨和懷念。

「要常常來看我啊,小磷。」南極石起身彎下腰環抱住磷葉石,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磷葉石於是順勢站了起來,伸手回抱住南極石。

「南極、雖然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很奇怪,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聽我說說。」磷葉石環抱著南極石的雙手略為收緊。

「說吧,小磷。我會聽著的。」

「我曾經在冬天的每個夜晚待在南極石的房間,傻傻地望著月亮,直到春天來臨。」磷葉石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會兒。「由冬轉春,萬物的迅速變化讓我又驚喜又害怕。就像身旁熟悉的人事物隨時都有可能離我而去一樣,沒有什麼是永恆的。我對此感到不安。」

「我明白。我也是每年這樣看著春天到來的。」南極石的手在磷葉石的後頸輕柔撫觸,試圖給予安慰。「即便曾有過的人事物離你而去,只要你沒有忘記曾有過的時光,這樣就足够了。所以啊、別想太多了。」南極石鬆開懷裡的磷葉石,拉著他坐回窗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柔聲說道。「躺下來好好休息吧。」

「好。」磷葉石溫順地躺上南極石的雙腿。

「好夢。」南極石伸手輕輕覆上磷葉石的雙眼。「小磷……」他呢喃著磷葉石小名的溫柔嗓音,在意識漸趨模糊的磷葉石耳中,拖成一道長長的影子,在磷葉石將要退去的意識中載浮載沉。

磷葉石為南極石開始有些虛浮的溫柔嗓音所包圍,卻無法好好地捕捉它,好讓自己永遠不會遺忘。只能讓它在記憶中留下一絲難以觸及的清淺水痕。

「我會再來見你的,南極。」在意識完全消退前,磷葉石在嘴裡呢喃道。


再度睜開眼時,窗邊的太陽仍如入夢時一般高掛在天,月球也還隱身雲後,而暖風亦如舊。

冬日之外,太陽總歸是熾熱艷麗的。

動了動交疊在腹上的雙手,一朵潔白小花飄落窗外的綠地,再看它隨暖風飛逝。磷葉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只能傻楞楞地瞪著潔白小花飛舞,直到它消失在眼界之中。而後他望著小白花離去的方向,揚起如春日般溫暖的微笑,笑容中帶有釋然的輕鬆和自在。

磷葉石突然想起,那朵小白花,和他之前摘去探望南極石的小花,長得一模一樣。翠綠的莖葉、六片細長的白色花瓣和鮮黃的花蕊。而在花朵離開他的掌心之前,他還依稀感受得到殘留掌心的觸感,花朵還保有著冬夜裡獨有的些許僵硬手感。


一切好似毫無變化,但磷葉石卻彷彿已經在記憶之海中,沉浮了數個世紀之久。一切喜怒憂懼愛憎慾,他彷彿已然全都經受過了一遍,曾經波紋不斷的內心,如今已然近乎止水。

生命太漫長,他已經快要忘記「情緒」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了。

他曾經每天無憂無慮地生活著,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即便偶爾因為芝麻豆大的瑣事發怒,也馬上就會平息。

偶然失去雙腿後,他意外收穫全新的能力,之後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去追求自己的欲望。過程中他真正地意識到自己內心對月人的恐懼和無能為力,但他還是固執地追求力量。直到為此付出慘痛代價後,他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去哀悼失去的同伴,那時他總是憂傷不已。

隨著事情的全貌漸趨明朗,他開始對有所隱瞞的老師感到反感,雖不至憎惡,但總歸是無法諒解的。即便磷葉石隱約從模糊的記憶碎片中感覺到,自己仍然深愛著老師。

複雜多變的情感一直綑綁著他,他難以從中獲得解脫,只能變得麻木。尤其在與合金融合後,總有合金液體會不由自主地從他的眼眶奔流而出,每當他被未明的情緒纏繞時。合金的柔韌,彷彿給了這於他而言無以名狀的情緒,一種嶄新而更為確切的詮釋。每次合金流出時,磷葉石總感覺自己下意識壓抑著的情緒,似乎也隨著水痕漸漸流逝。他不討厭這樣。但老師卻說那是古代生物的缺陷。


腳步聲在房外的長廊裡迴響,由遠而近。將磷葉石由思緒中拉回現實。

摩根石停在房門口。

「小磷,老師有事找你喔。」

「……恩。」

離開房間前,磷葉石回首望了一眼空蕩的水床。水面漂浮著一個木盆,殘存的碎片彷彿還在日光的照耀下光芒閃爍。但木盆裡頭,只不過是一點含有微生物的液體罷了。

「我會再帶著你最愛的花來看你的,南極。」磷葉石獨自低喃道。

往後的日子裡,長廊間響起合金鞋跟敲擊石英地面的聲響時,每次敲擊,都是堅毅而沉穩的步伐。


2018. 02. 14


文中使用的佛教概念
  1. 佛教「神不滅論」:人死後精神(神)不會消滅,歷經輪迴後會再度進入肉體(形)中,是一種「形神關係」,另有反面說法「神滅論」,即人死後精神會隨肉體消滅。而形體殘缺的寶石,或許就算是「形」存而「神」尚未消滅?
  2. 佛教中的「七情」:喜怒憂懼愛憎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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