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星的海妖 – 沒有意義，但可以有意思

泰坦星的海妖 – 沒有意義，但可以有意思

By 馮內果

＊徒勞的人生

這本<泰坦星的海妖>比<焦慮的人>還早看完

但我先寫了焦慮的書評

直到這兩天有點餘裕才打開word

所以讀完的感覺以及一些細節的記憶其實稍微有點褪色了

但一開始打字

那股閱讀時最大的情緒又陡然湧現

就是“徒然”

通篇都有一種深沉的、對人生覺得蒼白與無力感

這應該是我第二本認真的馮內果

（第五號屠宰場一直不太敢看）

很多年前讀的<人生就是這麼回事>是短篇小說

用字比這本更馮內果一點

（他說「一句話要產生下面兩個作用中的一個 – 表現人物和推動情節。」

所以相對精簡）

那時就有些微感受到書中的許多篇故事帶有一種宿命感

一種身而為人的身不由己

提線玩偶般的無力

直到這本更可以說三百多頁

歷經三代人的故事

只為描述一個議題

就是人生毫無意義

當一切都早已注定

沒有所謂自由意志

任何決定與努力都只是徒然時

我們就像一隻一世反覆走在莫比烏斯帶的螻蟻

過去、現在與未來早定

＊操縱

故事的開頭挺有意思

一位因故陷在宇宙漏斗狀時間地區的倫法德先生

每一段時間只能以電流的方式顯影在地球

因為不知的原因（後來知道為何）

他請倫法德夫人寫信邀請了一位坎斯坦特先生（富二代）來看他的顯影

然後就在這晚

倫法德預言了坎斯坦特的一生

他說他將流浪於地球、火星、水星

最終停留於泰坦星

重點是還會與倫法德夫人在火星相遇

並生下一子

必然的

這故事中沒有一位角色相信他的話

或說不願相信

（誰願意被早早劃定人生）

然而就是這麼發生了

先不談為何發生

但讀到文末

每一位讀者必然也會覺得這中間三百多頁的旅程

其實對於結局的到來與定調

毫無意義

不說這一切經歷有沒有道理

整個故事其實讀著讀著都讓人覺得荒謬

一位莫名在不同星球間遷移的男子

一個沒有道理的遭遇許多苦難的貴夫人

一場精心策劃卻不是為了殖民的戰爭

一齣戲劇化的無用的宗教獻身

而所有這一切的勞師動眾

把眾人視為芻狗

只是因為一個從未露面的外星機器人

為了送一個護身符大小的零件給它的同伴…

而這位同伴是位信差

它之所以遠行太空

只是為了去宇宙邊緣傳遞一句問候（對象不明、意義不明、時間不明）

這就是人類耗盡整個文明與生命後發現的存在的意義

我們是信差的信差

命運的棋子的棋子

我讀完都忍不住想為各角色們罵一聲髒話

但轉念一想

這不就是我們…

故事中這些身不由己 隨命飄蕩的人

生活中有哪件事、哪個念頭是真正完全由自己決定

我讀出故事裡的荒謬

卻沒感覺到許多真實人生比這更荒謬

更無謂 更蒼白

那麼多人失去性命

角色們受的苦難

那些不堪言說的經歷

都只是為了當一個稱職的lalamove?！

（還是被迫上崗）

簡直連要憤怒都有一種無處可洩的無力

＊掙脫

然而

不管享樂受苦

當一切都看似徒勞無意義時

馮內果卻隱隱指了一條路

也許人生本就沒意義

但你有機會讓他有意思

故事最後歷經磨難的一家人來到泰坦星

一個生機昂然、靜謐悠然的星球

三個認知到自身生命為何存在實則沒有意義的人

卻因此真切的感受到了活在當下的有意思

我一直很喜歡<將夜>裡的一段

「做選擇，不見得有意義，但可能有意思。我們在人間活著，本就不是為了有意義，而是為了有意思。」

如果我們的終點是注定的

那麼除了享受當下

讓每一個瞬間都變得有意思

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

用可以發現美與樂趣的心情過生活

讓讀完莫名很沈重 感慨一切都被他者控制之下的心情

突然領悟如何獲得生命上的自由

正是人生如此徒勞

但又因為我們可以賦予這些徒勞有所意思

而變得有意義

＊有意思的存在

我很喜歡故事的結尾

坎斯坦特這個“衰人”歷經一切又有機會回到地球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地球夜晚

瀕死的老人坐在路燈下的公車站

因為外星機器人（信差）在他離開前催眠了他

所以在將死之際

他將可以看見他覺得最美好的事

於是坎斯坦特看見了那個在火星暴動中被他親手殺死的唯一好友（他那時失去記憶）

乘著飛船來接他

帶他去天堂

老友說

上面，有個人喜歡你

世界一片靜謐

就像玻璃球裡的雪景

沒有人知道這個活了一生、流浪多顆星球只為生下一個孩子

讓那個孩子經歷戰亂

帶著一個修復飛船的零件逃到泰坦的男人

終於在地球的一個偏僻鄉鎮的公車長凳上

悄然地、懷揣喜悅的結束他徒勞的ㄧ生

這是我目前讀到馮內果最溫柔且優美的一段告別

老友沒有被他殺死

老友一直活著

只要曾經有過

存在的就會一直存在

「所有已經存在的事物將會一直存在，而所有將會存在的事物事實上早已一直存在著。」(p28.)

＊

這本書中有很多讀起來讓人覺得怪奇詭異的畫面

最後變成鳥的兒子、想要朋友的外星機器人、一群喜歡音樂可以為之興奮而死的外星人（長得是石頭晶體的樣子）

都恰恰呼應了故事中想要說的荒誕、無意義

但當你可以單純的感受這些奇怪時

就會發現那才是生命通向沒有其他結局的單向道中

最有趣的點滴

這是一本在說努力想從荒謬的命運中脫軌的人生

當面對生命層層遞遞的磋磨時

突然發現

只有放下糾結一件事的意義

轉換觀看人生的方式

才真正有了不受命運左右的自由意志

那才是生命中的有意思

如果你只一路望向人生終點

其實殊途同歸 沒有意義

但正是那些殊途

可以讓這趟必須出發與抵達已定的路程變得很有意思

P10. 只有內部世界仍然值得探索……這是善良和智慧的開始。

P97. 從來沒有人會在他的運氣還很好的時候，對任何事情加以思考或注意。

P198. 他突然領悟到，不再寂寞和不再害怕是人生最重要的兩件事。

P220. 不要說太多話，但要有經常思考的習慣。

P220. 不要只因為某件事物使你覺得舒暢就認為它一定對你有所助益。

P319.遲早有一天，宇宙的神奇力量會重新組合每件東西。

P333. 不管人類的生活是由誰控制，人類生活的目的就在於愛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