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子瑞奇 Ricky the Duck》第二十二章：奮不顧身

鼠哥背叛他的那天，犀牛宮殿中鬆軟的長毯在他腳下化作一攤泥淖；老鼠將恐懼的小鷹推入其中，連同他給出的信任。老鼠的笑容將他的魂魄肢解，軟泥的溫熱融化了他的身體。「你是個乖孩子，我很高興我們認識了彼此。」老鼠伸出小拇指，把烏利的頭壓入更深的泥漿中。

烏利會在這樣的夢中醒來，然後發現自己身處在那不見天日之夢境的延伸。沉默的岩頂阻隔了地面上的記憶，它們在那頭被粉碎、燒毀；他伸出翅膀，只感覺到了它們的餘溫。

深不見底的泥淖正一點一點將他吸收。

但籠子下方的騷動，打破了這寧靜的吞噬。

「待在原地，我去找你！」

瑞奇找到他。他義無反顧地跳入泥淖。

「喔——！」

莎夏一掌下去，在獄警的背上留下一道紅痕。莫比補上一顆飛石，倒地。「默契好夥伴。」浣熊舉起手。

莎夏懶得跟他擊掌，她無法理解他的幽默感。

「通通不要動！不然你們就會得到一個不會動的長官。」莉茲勒住獄警警長的脖子，奪下他腰際的匕首。「告訴我，那隻鴨子在哪？」

獄卒們面面相覷。

「告訴我！」她勒得更緊。

他們等待長官的反應，不敢輕舉妄動；但警長只是跪在那裡痛苦地乾嘔。

「莉茲，後面有其他動物喔。」莫比說道。

「你們有三秒時間！」莉茲越發凶狠。「三！」縮緊。

警長哮喘加劇。

「嘿，莉茲，真的有點不妙喔。」莎夏在心中快速評估他們在被包夾和安全脫身之間所剩的時間。

一個獄警要受不了了；他想說些什麼，但被同事們即刻制止。整條廊道的囚犯都興致勃勃地想看好戲。

「二！」

警長的腳開始抽搐。

「莉茲，我想那些不只是獄警。」莫比拍拍兔子的背。

「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他在哪！」某個獄警終於大喊。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莉茲把匕首指向警長。「一！」

走廊的另一端，一群獄警帶著武裝部隊從後頭衝來。

「我們走！」莫比拉住莉茲。

「這裡！」莎夏跑向唯一的轉角處。「快點！這裡有個樓梯！」

莉茲逃跑時不忘拔出匕首。

蝙蝠慌了，瑞奇感覺得出來。瑞奇纏住牠的腳，死命地纏；牠企圖甩掉他，但當牠發現有點困難的時候，牠開始向同伴求救。

瑞奇環顧四周。身處於蝙蝠構成的暴風圈中，在空中迴旋，他不敢往下看。以前覺得自己沒有懼高症，但現在他是真的應該要怕才對。

蝙蝠急速上升。瑞奇緊抓的翅膀瞬間下滑一截，抓到蝙蝠爪子上。這引來牠興奮的奸笑。

瑞奇也大聲向牠示威。他奮力一爬，抱住蝙蝠的整隻腳。「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他抓住牠的翅膀。蝙蝠被抓得一陣慌亂，鋒利的爪子筆直劃過瑞奇的肚子。

蝙蝠群被瑞奇突然的哀號激起心中慾念，牠們決定嚐嚐這有趣的黃色鳥類。一隻蝙蝠首先加速，衝入暴風眼。

視線被遮住，瑞奇一時間沒注意到靠近的危險；當他看到時，已無法騰出一隻翅膀格擋。

三根羽毛被扯下。他的臉痛得揪成一團。

「可憐小黃鳥，吃肉先拔毛！」嗜血的蝙蝠們群起而上，以亂爪伺候。刷！刷！刷！沾著鮮血的黃色羽毛在漆黑龍捲風中飛旋，接著被掃出，無力地向湖水飄去。

瑞奇抱緊蝙蝠的腳，只能任由牠們撕扯自己。

他努力思考要如何拯救自己，但殘忍的對手不給他機會。瑞奇再也撐不住了。隨著翅膀的鬆開，大地的力量將他拉向深淵。

他下墜。

下墜。

下墜。

拍動翅膀。

拍！拍！

但他終究是隻鴨子，無法和地心引力為伍。

莉茲不停回頭，而獄警們也以各種難聽的叫囂回禮。

「他們要下去了！」她聽到他們在身後這麼說。「我們該怎麼辦？」

「追啊！」

莉茲看向自己的腳，被它們瘋狂的跳躍、擺動搞得眼花撩亂；她漸漸覺得這不是自己的腳了。

「莉茲！快點！」她的夥伴們已經跑到旋轉樓梯的入口。

我速度變慢了嗎？還是我真的累了？她擔心起來。

「瑞奇一定在這裡，還有烏利。」她聽到莎夏的聲音。「她還好嗎？」

我沒事。

但聲音如卡在瓶頸的番茄醬，悶在喉嚨中。兩側的囚犯敲打鐵欄杆的聲音逐漸模糊。

她抬頭。「妳還好嗎？」是莫比憂心的臉。

「我沒事，快。」莉茲在樓梯口最後一次回頭。獄警正嚷嚷著要他們為自己的長官付出代價。

他們進到比地牢更深之處。

「妳覺得瑞奇會在這裡嗎？」莫比問。

「當然。他總是知道……該往哪裡走。」

「嘿！」莎夏的聲音從螺旋中央的深洞傳上來。「我們找到了！」

莫比發現了她的異狀。莉茲自己也警覺到了；但仍然太遲。

她的雙腳打結，一個踉蹌——向前撲倒。

「喔，天啊！」莫比驚叫一聲。

她感覺到莫比那想扶住她的雙臂，但仍無法阻止她摔向層層石階。

「喔，完蛋，妳在流血。」

「等一下……讓我休息一下……」

「上來，我背妳。」

「等一下……」她爬坐在地。

「快點，上來！」

莉茲沒有回應，只是粗重的喘著氣。

「我聽到他們的聲音了，快！」莫比拉住她的手。她收了回去。

腦中的霧霾緩慢消散，四周的形狀在眼前重新成形。「不，你先走。」她堅定地看著莫比。「我扭到腳了。」

「我背妳啊！」

「不，你先走。我留下，爭取更多時間。」

「妳在說什麼鬼話？」

「你快去！讓我在這裡休息一下。」

「想都別想。快點，抓住我的肩膀！」

她心意已決。「莫比，莎夏和瑞奇需要你。」她握緊匕首。「我們就快成功了，就在眼前了！」

「不，這不是成功。如果妳要留在這裡就不是。」莫比語帶哽咽。「那我也留下來。」

「聽我說，莫比。現在他們都需要你，他們需要你的彈弓，他們需要你的幫助。所以，我要你現在繼續——」

「不！我要留下！」

她扯住浣熊的手臂。「莫比，誰是你的老大？我！我是你的老大，你是我的下屬；所以我現在命令你，繼續執行你的任務！」說完，她便用石階將匕首磨利。

下墜。

下——

也許冥冥之中大河流的水精靈真的在看顧他，也許沒有；但可以確定的是，那暴戾的龍捲風不願輕易將剛到手的美食拱手讓人。在鱷魚準備要接收這份大禮前一刻，蝙蝠群俯衝而下。

正當瑞奇已經在想像被鱷魚咬會多有痛時，他被重新抓住，帶回空中。

這是大好機會！他心想。

瑞奇抬起傷痕累累的翅膀。

等一下……痛……

他深呼吸。這次不會再失敗。

眼角餘光中，其他蝙蝠正達成共識，要一次解決掉這頑固的傢伙。

忍著痛，他一鼓作氣，攀住蝙蝠的翅膀，並掙脫其的腳爪。過程中他又被扯下幾片羽毛。

「可惡小黃鳥，狡猾又——」瑞奇一巴掌阻止了牠惱人的押韻怪癖。

「聽著，你最好乖乖聽小黃鳥的話。不然，你會非常的痛。」他抓住蝙蝠的耳朵。

「小黃鳥既然不會飛，就不要這麼得寸——啊！」

瑞奇沒想到這樣真的有用。蝙蝠隨著耳朵被提起，不自覺地向上飛去。向右，向左，向上，向下。

瑞奇知道自己準備好了。

「莉茲呢？」莎夏質問他。莫比哭哭啼啼的，話都說不好。「好好說話！莉茲在哪？」她搖晃著他的肩膀。

「她要我們……她要我們……」

「她又逞英雄了嗎？」

他點頭。

「好，很好，那傢伙……可惡！」她重捶自己。「思考，思考，思考……」她拉一下莫比。「那裡，看到了嗎？那是烏利。那個，那個是瑞奇。」

「烏利？瑞奇？」莫比擦去淚珠，瞪大眼睛看著空中的奇景。「瑞奇是怎麼上去的？」

「這不重要，我現在要從那個岩柱，那個，」她指向湖畔一支巨無霸鐘乳石。「從那裡爬上去。而你，你要在這下面——」

「我知道，我知道。」莫比從褲袋裡掏出他的彈弓。「不要再告訴我要做什麼了，我受夠這一切了。妳就給我看著，看看我如何收拾那些小毛頭。」石頭上弓。

「好。擊掌。」

莫比破涕為笑。

他目送莎夏奔向那頂天立地的巨柱。在戰鬥開始前，他又一次回望他跑出的那個樓梯口。

瑞奇大膽的行徑引起蝙蝠群情激憤，牠們朝無助尖叫的同伴急起直追。

瑞奇在無數個鐵籠中搜尋烏利的蹤跡。

「你這可惡小黃鳥！」一隻蝙蝠以更猛烈的速度追上他。瑞奇趴下，感覺到頭頂被掃過。就差那麼一點點。

現在輪到我了。

瑞奇操縱著坐騎向撲空的蝙蝠衝去。他飛到牠下面，伸出翅膀，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將蝙蝠從牠飛行的軌跡上扯下。障礙移除。

烏利就在前方數尺之處，伸手可及；只是，一窩蝙蝠正虎視眈眈佇立於牢籠上。

莫比打下一隻正從莎夏視野死角進攻的蝙蝠，牠在一聲疑惑的悲鳴中失去氣息；噗通，摔落深潭。

有一就有二。第二隻蝙蝠決定獨自取下這個勝利，但莫比同樣阻止了牠，只是這次花了兩顆才打中；此時莎夏的行蹤已全然暴露在那些黑暗生物的注意力中。

他在心底催促著松鼠。

莫比想要嘗試打下追趕瑞奇的蝙蝠。但他們在空中盤旋、追逐，速度之快，令人眼花撩亂。這使莫比開始懷疑自己的實力是否能夠成功。

不過眼下還有更緊急的事要處理。

「快點，快點……」一時裝彈不順，莫比心一陣慌。「好，穩住。」他告訴自己。拉弓，瞄準準備從上方伏擊莎夏的敵人，瞄準……瞄……準？

後方的湖面傳來動靜。不是瀑布，不是流水，是『動靜』。

莫比保持拉弓姿勢，轉身。

一隻巨鱷自湖中翻騰而出，張開血盆大口。

「媽呀！」莫比向一旁滾去，逃過被咬成兩截的命運。石子射偏，滑入水中。

鱷魚不只是深淵的統領者，也是岸上的賽跑健將。牠沒有失落於自己的第一次失誤，張嘴就是下一口。

莫比狼狽起身，向高處奔去。

「今天真是特別熱鬧，你說是不是啊，小圓球？」牠從千萬尖牙圍繞的深孔中釋放魔音。

莎夏被迫停下。她想呼叫莫比，畢竟他總是一個好狙擊手，百發百中；但她懷疑他聽不聽得到。

「狡猾小鬼頭，攀岩欲救友！」她和蝙蝠陷入纏鬥。

她的腳攀住岩壁，以大尾巴平衡身體，空出雙手和蝙蝠對抗。她知道對方正試圖將她從岩石上扯下，這讓莎夏怕得不得了。

「深淵數百尺，摔得狗吃屎！」蝙蝠擺脫松鼠的快拳，握住她的右臂。

「邪惡飛滿天，敗仗在今天！」莎夏趁勢以右手將蝙蝠拉近自己，一巴掌結束蝙蝠的死纏爛打。非常，非常大力的一巴掌。

牠們沒有要離開籠子的意思。瑞奇開始考慮要正面對決，但他知道這樣是自尋死路。

突然，一隻蝙蝠無聲倒下，落入深淵。一隻又一隻，直到剩下的最後四隻在困惑和油然而生的恐懼中飛離籠子。

瑞奇向湖畔掃視。只見莫比以勇士之姿站在一隻鱷魚的背上，屏氣凝神對準空中每個驚恐的飛行物。

他快累癱了。

莫比的手不曾停歇，直到最後一顆石子射出，隨著最後一隻意圖接近瑞奇的蝙蝠落入湖泊。他坐下，低頭確認自己的手掌還接在原處。如果要他總結出一生中最精采的射擊，那肯定是剛才在死亡邊緣打倒鱷魚的那兩發。

他知道有兩顆石子還躺在鱷魚的眼窩裡，還可以用；但太噁了，他打消這個念頭。

他現在只想讓自己的手好好的休——

「在那裡！」

這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現在就是了。

武裝部隊出現在樓梯口，帶著棍棒和火把，以及一排的十字弩弓兵。

「小子，你會是第二個！」領頭的獄警咆哮道。

莫比覺得自己的心死了。他想轉身逃跑，但雙腳如被上了萬噸枷鎖，連站起來都辦不到。

武裝部隊一字排開。

「嘿！如果你要抓我，就自己過來，不要像個膽小鬼畏畏縮縮的！」莫比用力扔下他的彈弓。「我在這裡，兩手空空，手銬請自便；但是我告訴你們，你們能逮住我，卻逮不住我和我夥伴們誓血為盟的決心！」

敵人一片寧靜。

莫比沒想到自己的戰嚎這麼不具渲染力。

「穩住！」敵軍領頭的大喊。

這讓莫比更疑惑了。「就我一個而已，你們是在怕什麼？犀牛的手下都這樣搞的嗎？」

「你不是孤獨的，莫比。」

浣熊轉頭。

十幾艘載滿壯士的小船從四周的地下水道駛入洞穴，他們的火把點亮整個湖畔，刀劍將那耀眼火光打在敵人畏懼的臉龐上。

「你不孤單，我的朋友。」船未靠岸，韋恩便跳下船。他向莫比拋出木棍。「我們要併肩而戰。」他高舉手中的長刀，轉向身後的勇士們。「邁向勝利！」

「邁向勝利！」整個岩洞都被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