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宜
正宜

喜歡文字、思考、咖啡、旅行、電影⋯⋯

京都和大阪的四間書店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可以稱為「書店中心論」,跟地心說或日心說一樣在天文物理學有一席之地。但是書店的確在我的生命當中佔有無法擺脫的重要性,即使是在脫離日常軌道的旅程,仍然不自覺地繞著書店旋轉。

在旅程中並沒有刻意地以書店為目的地,但不知不覺地卻在書店裡消磨了許多時間。這些書店各自不同的氣質和面貌,在旅行結束了以後,更莫名地佔據了記憶大部分空間。甚至使我產生一種錯覺,彷彿我所到過的這些城市的生活,毫無疑問地以這些書店為中心運轉著。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可以稱為「書店中心論」,跟地心說或日心說一樣在天文物理學有一席之地。但是書店的確在我的生命當中佔有無法擺脫的重要性,即使是在脫離日常軌道的旅程,仍然不自覺地繞著書店旋轉。

雖然不是最喜歡,但是印象最深刻的是「天狼院書店」,這是一間與眾不同的書店,就像加了胡椒的咖啡。

書店是一個普通的概念(像咖啡),在這個普通的概念上,天狼院書店加了一個了不得的東西。

書店的外面掛著這樣的標語:

「人生を変える書店/Bookstore changes your life」

我不知道大多數人看到這樣的語句,會湧現想走進或是想逃離的慾望。

如果沒有相當的覺悟,好像不能輕易地走進這間書店。

白色摺紙風格的招牌,上面書法藝術字體的「天狼院書店」所圍起的空間,放置著木頭的簡單桌椅,靠牆有一張寫的滿滿的白板,乍看之下有點像教室或辦公室的氣氛。身為一家「書店」,裡面所擺放的書似乎不多。

或許真正能“改變人生”的,並不是「閱讀」這件事,而是「人與書的相遇」,「人與人的相遇」。書店只是在當中牽起媒介的橋樑吧!這間書店似乎是這樣看待自己所擔任的角色。

書店有一個獨特的運作系統,叫做「讀繼本」((YOMI-TSUGI-BON)。讀者可以將讀完的書再拿回書店,等待下一個讀者把它帶回家,“繼”續“讀”下去。

這和一般二手書的販賣有什麼不同呢?首先,拿回書店的書會包上黑色的書套,下一個讀者只能透過前讀者寫在封面上的字來選書。

也就是說,下一個讀者所選擇的,並不是書的本身,而是前一個讀者在這本書上所留下的想法。

例如有一本書封面上前讀者寫著:「感覺心結被打開了。」

被這句話吸引,而想讀讀這本書的人,就可以買下這本書。

讀完這本書,會不會有相同的感受,還是會是截然不同的體驗呢?

對於同一本書,不管是有相同的感動,或是有完全相反的結果,在「讀繼本」這個系統裡,都被認為是有意義的結果。

後面承繼了這本書的讀者,也可以透過書裡的小卡,到前面讀過這本書的讀者們的instagram帳號去留言。

雖然讀者們的instagram帳號規定是公開資訊,對於是否回覆留言可以自己決定。

這本書就成了讀者和讀者們透過閱讀交流的橋樑。

我覺得這個系統非常有趣,把「閱讀」這件事從個人變成一種社群活動,有點像另類的讀書會。

即使無法在同一個時間地點去做交流,透過書店,有更多接點產生的機會,更多思想碰撞的可能。

或許有人的人生真的會因此而改變也說不定吧!

我差點買下了天狼院書店的閱讀心得筆記本,但是最後還是打消了主意,因為固定格式的筆記本,不管這個格式設計的多麼好,都還是侷限了思考⋯寫作的時候,似乎還是沒有格式的白紙比較好。

閱讀,原來也可以是公眾性的啊!這間書店充滿了許多對我來說充滿啟發性的概念。

第二間書店是在回憶裡有一席之地的「紀伊國屋書店」。

高雄第一間日系百貨大立伊勢丹的10樓,雖然空間不大,但是在記憶裡卻是一個特別的空間。週末到百貨公司的美食街吃飯是家族的定番,這個習慣莫名的很昭和(在經濟成長期成長的戰後嬰兒潮世代都有的共同回憶)。吃完飯散步到十樓的紀伊國屋書店看書也是那時候的習慣。

因此這個書店屬於無法評論的童年記憶的一部分,在大阪北口的南棟大樓,紀伊國屋書店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好像有人把我的童年回憶剪下貼上。

北口的南棟大樓是嶄新的複合型設施,從車站北口出來立刻就可以看見。即使在一棟這麼新穎的大樓裡面設點,紀伊國書店似乎也絲毫沒有感到必須做什麼新嘗試的必要,在令和時代,它有著以昭和的樣式也可以活下去的自信。

但是週末夜晚書店裡卻有些空蕩,白晃晃彷彿圖書館內的照明,孤單地照射著店內的書架。我想起車站內的蔦屋書店,書店裡滿滿的年輕人。

或許那種輕鬆的酒吧氣氛更吸引年輕人,但紀伊國書店還是堅持著自己原本的樣子,像個頑固的老頭。

不知道我們要買的書其實正屬於昭和時代的中老年人的偏好(NHK大河劇的相關雜誌),在蔦屋找不到,在紀伊國書店才買到了書,這種心情是不是跟老人家在傳統的雜貨店買到熟悉的水晶肥皂的心情是一樣的。

書店的店頭。醒目地擺放天皇在皇太子時期留學時代的著書。我想到書店是不是也有所謂的政治立場。

書本上的文字,承載著思想、信念與價值體系。無疑的,人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書店有“色彩”似乎也是難以避免的。

我在蔦屋書店裡找到最多想看的書,我覺得這和書店擺放書的方式有關。蔦屋呈現和堆疊書的方式,包括角度和燈光,都讓書看起來非常「可口」,容易產生閱讀的慾望。

蔦屋也是這四間書店當中,我看見最多讀者的地方。人們在書店不一定在閱讀,有的時候我覺得在書店裡的人們看起來心事重重,他們似乎並非為了閱讀而來,而是抱著“期待找到答案”的神情。而他們所懷抱的煩惱,都不是閱讀所能解決的。但是「在這麼多的書中間或許會感覺好一點」,是我擅自猜測他們的心情。

在書店裡駐足的,心事重重的人們,多半無法享受在任何一本書的閱讀中,他們拿起一本書又放下,眼神茫然地停留在書架的遠處,那一本能夠徹底解答心中疑惑的書,似乎還沒有被擺在上面。

會有這樣的想像,或許是因為我自己也常是那個帶著茫然眼神,「到書店裡只是為了感覺好一點」的讀者。

後來我讀青山美智子的「失物請洽圖書室」,才明白原來迷失的人們在書本裡企圖想尋找的是什麼。如果真的有一個像書裡的圖書室就好了,我也想到那裡去,得到一個屬於我的,可以撫慰心情的羊毛氈,還有一本如果是我自己絕對不會從書架上拿起來,卻能解答我人生疑惑的書。

但蔦屋書店裡有許多沈溺於閱讀的讀者,他們如此專注於手上的文字裡,使得所在的空間彷彿變成自己專屬的房間。在一個公共的空間裡,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房間,這就是我在那些長椅上閱讀的人們身上所得到的印象。

圓拱型的書架圍成一個圓形的動線,你可以很輕易的瀏覽過書店一圈,不用擔心錯過什麼,而當你擔心自己可能迷失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原點。

圓型書架的中心是一間像酒吧的咖啡廳,氣氛很chill。咖啡廳和書架的瀏覽動線有恰當的距離,不會尷尬地和駐足看書的讀者眼神相遇。無論是在咖啡廳發呆、閱讀或聊天的人們,或是在書店走動的人們,都在一個書架圍起的秘密堡壘裡,有著安全的內在空間。

讀者們在這裡感覺安全,所以他們才能夠如此放心地沈浸在各自的內在世界裡。閱讀的時候,讀者們都很脆弱,如果不小心,可能會被發現他們在掉淚,或露出不曾被看見,回想起痛苦回憶的表情。但這間書店的設計了解這一切。它提供了一個空間,讓你在閱讀/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時候,不會被輕易打擾。

如果人的內在也有所謂的空間性,我裡面應該也是像這間書店一樣,像一個圓形的迷宮。難怪在這裡我感覺很自在,我就像走在自己的內在世界中。

蔦屋書店是我感到最能夠安靜下來,找到自己想讀的書的地方,但是它卻不是這四間書店裡面,我最喜歡的一家。

這四間書店裡,我最愛的是京都的大垣書店。

大垣書店在京都熱鬧繁華的四條通與烏丸線交叉路口上。第一次來京都這個城市,發現它的氛圍比我想像的更容易親近。一股深厚的人文底蘊,完全融合在每一天的日常生活中。大垣書店給我的,就如同「京都」所給我的同樣的感受。

所謂「文化」那些真正美好和珍貴的部分,並不在束之高閣的博物館與美術館,也不在艱深聱牙的論述中。對我來說,文化似乎更應該是那些每天用以餵養身心的食物。我們每天用什麼來滋養自己的精神生活,使其更為強壯,更為豐富。

我感到「京都」這個城市有一股極強大的精神內涵,而它表現這些內涵的方式是自然的,一點也不做作。因為它不是偶而只在某個特殊的日子,或是特定的場合,去呈現「文化」這件事,而是在每一天的生活裡,作為必要而熟悉的一部分而存在。

位在繁華街上的這間大垣書店,像街角的雜貨店一樣,感覺可以不拘束地隨意走入閒逛,裡面不只擺放著書,書櫃旁邊有飲料櫃,有咖喱名店的料理包,有設計感的餐具,如果你往書店裡面走,原來後面的空間就是一間超市。婆婆媽媽們正在結帳檯包裝蔬菜,奇妙的是書店的氣氛和超市的氣氛和諧地融合在一起,完全沒有隔閡,彷彿它們在本質上就應該是如此。

這間書店令我想到,文化與日常的距離也應該是如此—我的意思是指「沒有距離」。在轉車的途中,車站的一隅,也瞥見大垣書店簡單樸素的招牌。我也想要有這麼一間每天在我生活裡的書店,在我轉車的途中,在我常去的超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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