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rry, not yet
清明节了,哀恸的人会向这个世界公开对ta的想念吗?| 不,我觉得不会。
你知道吗?台湾有位作家的书,书名就叫做《请容许我悲伤》。(台湾将grief译为“悲伤”,实际是指哀伤)
当哀恸的人要用那么卑微的语气来提出请求的时候,不要责怪他们 为什么不勇敢一点来说出自己的哀伤。请反思你自己,请反思我们的社会。你做了什么,或者说没做什么,让他们连再正常不過的哀伤都不敢说出来。
X: 啊你居然研究丧亲与哀伤?
YJ: 是
X: 那你经历过亲人的离世吗?
YJ: …经历过(那要我是研究男性气质,我就必须是男人吗?
X: 你觉得…他们…你们…emmm…节哀顺变!
YJ: ……(难道我们是怪物吗?
#当然现实生活里,我都会接下来顺便做个哀伤教育科普talk
清明节了,
我心里想,今年的清明节应该会和以往不同吧
活着的人或许能够在家里光明正大地哭一哭
我是研究父母过世的年轻子女的,
那些孩子们就不敢,
他们在家的时候,不敢告诉活着的父母
噢原来他们还在难过/痛苦/哀伤/
因为“长辈们”总是假装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急急忙忙把所有的照片/遗物收起来,或者烧了
好像去世的父母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于是他们在家里“相安太平”
于是家里的每个人各自地、孤独地、低声地
哭泣着
清明节了,
我心里想,今年的清明节应该会和以往不同吧
活着的人或许会跟朋友坦诚地说这些天来的自己不好过吧
我访谈的那些年轻子女们,
那些孩子们就不能
他们在学校的时候,就不能告诉身边的朋友
噢原来他们失去了父母,原来他们是“不一样”的了
因为身边的人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失去亲人的滋味
因为没有人教导过 究竟该怎么回应哀伤/痛苦
听完之后,对话里只剩下省略号和尴尬
甚至,这些孩子就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甚至,听完之后,朋友还会大声地 当着他们的面
给父母打电话
于是,他们不再开口
更不想被当成“祥林嫂”
清明节了,
我心里想,今年的清明节应该会和以往不同吧
活着的人或许会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表达自己的哀思吧
我没和那些孩子们聊过这些问题
或许他们会,又或许不会
如果大家只是“朕已阅”的点赞
如果大家只是绿色拥抱小人*3
如果大家只是说节哀顺变/逝者已矣,生者坚强
(你不说 我就不知道这几句话吗???)
那么,这样的分享,意义又在哪里呢?
清明节了,
我觉得今年的清明节应该和往年没什么不一样
或许那些痛苦叙事会变成宏大的、公开的
但是那些疼到咬碎牙齿的哀哭依然会无声
甚至,连他们的家人/朋友也听不到
希望我是错的
在华人文化中,在参加葬礼时,或者当我们得知友人刚刚经历丧事时,最常用的慰唁丧亲者的话,甚至可以夸张地称为我们的应激反应,就是“节哀顺变”。
这句话的社会功能基本相当于于西方文化当中的“Sorry for your loss”(对于你的失去,我很遗憾)。然而实际上,大多数中国人其实并不知道他们脱口而出的安慰背后所代表的真实含义,甚至还经常将“顺变”错以为是“顺便”。“节哀顺变”最早出自《礼记》:
丧礼,哀戚之至也。节哀,顺变也;君子念始之者也(《礼记•檀弓下》)。
《礼记》是中国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的五经之一。中庸之道是古代中国儒家思想的核心之一,即凡事既不可过度,也不可不及。因此,即便是在哀戚之至(意思是哀伤情绪的极致)的丧礼上,儒家亦会说丧亲者还是“中庸一点为好”。节哀的节,可解释为节制,顺变的顺,则指的是顺应,因此被我们挂在嘴边的节哀顺变,实际上是在劝丧亲者应当节制哀伤,不可过度哀伤,要顺应变化,接受逝者已矣的事实。
乍看之下,可以被看作中国人因应哀伤策略的节哀顺变似乎很有道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继续难过也没有什么用,丧亲者还是继续自己的生活实为上策。
因此在这一点上,中西文化产生了惊人相似的共振:由西方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Freud提出的哀伤工作(grief work)同样认为丧亲者应当割断与逝世者的情感关系,继而和新的客体建立新的依附关系,继续自己的生活。然而正如Freud本人在女儿逝世后久久无法释怀一样,当儒家的创始人孔子也在面对得意门生颜渊离世时,同样忘记了中庸的智慧,以至于当众无法自已地痛哭了起来。《论语》有记载: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颜渊死。子哭之恸。 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论语•先进》)
意思翻过来就是
颜渊离世,孔子说“哎!老天要我的命啊!老天要我的命啊!” 颜渊离世,孔子痛哭。 身边的人说“您过度哀伤了。”孔子回答说:“过于哀伤了吗?不为他痛哭,为谁痛哭?”
或许由于千百年来,孔子恸哭颜渊的的流传度在中国远远及不上前者,以至于“节哀顺变”逐渐演变成了华人社会哀伤的主流论述(discourse)。
不仅合法化了旁观者在听闻丧事时可以说的内容,塑造了没有经历过痛彻心扉的我们对于丧亲者哀伤经历的想象,甚至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规训(discipline)着丧亲者个人的哀伤。
而丧亲者在经历亲人离世后的哀悼过程不仅不像儒家所建构的四字模型那样“可控”和“平缓”,反而和那个理想模型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缝隙,充斥着各种激烈的哀伤情绪:反复出现的自杀念头、日常情绪和哀伤情绪的分裂、生命意义的消失、绝望……
所以借着这篇文章,我想挑战的是问题是,你真的知道你的家人/朋友的哀伤是什么样子的吗?
你知道他们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吗?
你知道他们哭的时候,想起的是什么吗?
你知道最容易让他们流泪的一首歌是什么吗?
你知道他们和逝去亲人之间有什么美好的记忆吗?
你知道他们的哀伤里在因为什么愧疚吗?
……
你能接受(允许)他们在你面前流泪吗?
你在他们流泪的时候,有给他们一个拥抱吗?
“Pain demands to be felt”/痛苦需要被感知。
这句话出自电影《星运里的错》,更具体来说,13岁就被诊断出肺癌的女主角Hazel最喜欢的一本书。
在电影上映后,这句台词在网络上被中外网友广泛传播、引用和讨论。这一现象背后在某种程度上点出了一个关于“痛苦”的现实:
痛苦需要被他人感知到,
痛苦需要被公开,
哪怕可能只是在小范围,
哪怕仅限于你所爱的人。
清明节了,希望活着的人真的能向这个世界公开他们的想念。
希望这句话的前半段,有一天可以省掉
另外,如果你也失去了很重要的亲人,
我很想知道 你的哀伤分享经验是如何的,
是否和这些年轻子女一样呢?
如果你愿意,可以点击“這個鏈接”,帮我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
你的态度对这个避谈生死的世界很重要
如果你想要和人聊聊和Ta的故事,或许你会愿意信任我,也可以在问卷里面留下你的 联系方式。我们不用视频;电话就可以的,不用有压力啦
愿你平安,与你拥抱呢
Yunjun
2020.4.4 写于烟雨蒙蒙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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