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joy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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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书|系着童年的无名河

那时候,河对岸的油菜花像春日灿烂的阳光一样扎眼,不真实。

一座寻常的村子很快变成了平地,村子里的两条无名河也跟着被填埋了。它的终期是2011年6月。

我是6岁开始在河边长大的。无名河将村子分成“前巷”和“后巷”。河两边缀满水栈,供人们发生一切与河水相关的事情。前后巷的人们常常在淘米洗衣时隔河聊柴米油盐,孩子们也在夏天游泳时混在同一片河水中。我曾经钻在轮子内胎圈里,被大孩子推着一路漂到运河里。大人们最害怕自己的孩子游去运河,还常常要在船只之间横穿运河。每年都会有孩子搅入船底的事发生。

河水不能游泳的时候,前后巷的孩子隔着河扔石子,像一场群体战争一样无休止。他们甚至有自己的司令部,最大的孩子通常充当总司令的角色。要是谁扔中了河对岸的孩子,那就是立了大功。前后巷的孩子在课堂里如出一家地上学放学,到了假日里就被另一种力量召集在一起,以河为界,敌我清晰。

只有一位平日不言语的中年男子,会在冬天赤裸着身体跃入河中。这时候,孩子们就只是惊异地站在河岸上看着,甚至都不敢笑,憋着一脸震惊,生怕惹他生气。人们都觉得他精神失常,我却从未见他发作过,即便在酷热的午后,听到他不成调的二胡嘶鸣,依然觉得这只是另一种言说而已。他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将自己与这个错误的世界隔离开来。

每年入冬前夕,有落满鸬鹚的小舟在河里来回穿行,渔家用船桨击打船沿的声音对鸬鹚发号施令。河岸上站满了人,看着训练有素的鸬鹚跃入水底,然后脖子鼓鼓囊囊地跳出水面,任渔家拎着它的脖子一把抓起,一条鲜活的鱼从鸬鹚带钩的嘴里挣扎着腾空,准确无误地落在船舱里,强弩之末样翻腾几下。这样的闹腾会持续整整一天,像是村里特殊的节日。

在村尾是另一条河,中间的驳岸将这条河分成三部分。每年接近年尾,人们轮流把三部分河水抽干,全身装在黑色橡皮衣服里的男人行走在干涸的河床上,从乌黑的河泥里将翻着白肚的大鱼捞起来。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三四天,伴随着分鱼的喜悦,这将是过年的大餐。母亲在家里把分到的大草鱼切成块,抹点盐腌起来。到了过年前几天,他们就变成了炸鱼块,再用酱油和糖腌几日,就成了一个春节也吃不完的熏鱼。

再往前推一个秋季,河水铺着绿色的菱叶,像开满了绿色花朵的地毯。椭圆形的木桶在菱叶间漂浮,人们搬一个木凳子坐在菱桶里,身后是满满一堆暗红色的菱角。9月的红菱带着涩嘴的甘甜,嫩得经不起牙齿三两下的切割。10月里,煮熟的红菱变得坚硬,用力咬开就能收获又糯又粉的菱肉。

从老街到村子的十五分钟路程里,要经过三条这样的河流,他们都流入同一条干流,这条干流的名字与隔壁一个县同名,它就在那里汇入长江,另一头是太湖。干流的水色是在初中时开始多变的,有一阵子每天一种颜色,灰或者褐色,都是脏兮兮的。

我最后一次认真看这条运河,是初中放学后的傍晚。坐在村边水泥厂废弃的码头上,数着一艘艘路过视线的船只,看船上的人们用铁桶将河里的水提起,泼到船沿上。我一直担心他们会喝这样每天变着颜色的水,尤其是看着船上的炉子里升起炊烟袅袅,就会想他们究竟用什么水来煮菜呢?

那时候,河对岸的油菜花像春日灿烂的阳光一样扎眼,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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