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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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民族主义的几个误解

最近我看到一篇非常典的文章,可谓是集对民族主义误解/诡辩之大成,故打算今天拿来当靶子逐段评论,澄清一下汉人的民族主义观念。

1,汉民族主义的“民族主义”是什么民族主义?是“nationalism”吗?

答:不是。

因为在我等皇汉的定义里,所谓“民族主义”指的是作为民族一员身份的民族成员致力于以各种方式维护民族利益的行为,而不完全是“建立民族国家,效忠民族国家,确保民族国家内只有本民族成员”。后者是前者的一部分,是手段之一,而不是手段的全部。

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因为我们总会发现存在这么一个问题“这民族国家背叛了民族利益,该怎么办呢?”

举个例子,拿皇的法兰西帝国,被公认为“民族国家”。然而拿皇穷兵黩武,法国在外占领了大量德国和意大利土地,入侵西班牙,这符合法兰西民族利益么?不符合。所以如果站在法兰西民族主义者角度,可否试图推翻法兰西第一帝国呢?站在民族主义者角度来说,当然可以。

其他民族建立时间没有汉人这么长,不像汉人经历了这么多国家,他们不理解是正常的。隋朝难道不是为汉人立下了赫赫功劳,堪称汉人的民族国家么?是。但杨广征高丽的时候,隋朝还符合汉人民族利益么?不符合了。那该不该揭竿而起呢?该。这三者根本没有任何矛盾。

在民族主义者看来,一个国家,即使它是民族国家,也不代表它就会自始自终符合民族利益,无论它是威权国家还是民主国家,这一点都是生效的。如果一个民族国家不符合民族利益了,就推翻它,换一个取而代之,也是很正常的。民族主义者本来对任何国家都没有拜物教式的崇拜和无条件支持,特别是汉民族主义者更是见多了以“中国”之名对汉民族的暴行,所以我等民族主义者并不喜欢nationalism去形容民族主义,也不认为这个词是个合适的词去翻译汉人眼里的“民族”。我更喜欢ethnic nationalism甚至racism去形容汉民族主义的“民族主义”一词。

在此,我想额外强调一个问题。民族主义者到底怎么看待国家和政府?

民族不会背叛一个人,就好像牛顿定律不会背叛一个物种一样,民族是一个群体的统称,而不是一个政治实体,但国家不然。打个比方就是,犹太人不会背叛犹太人,但以色列很有可能会背叛犹太人。作为一个民族主义者应当对自己的民族整体无条件信赖和信仰,但对民族内部某个具体的人,和任何国家与其政府(包括民族国家)都应当持怀疑态度。

民族主义者和国家主义者的根本区别也在于这里。民族主义者应当对一切国家持绝对的功利主义态度。我认为,成为一个民族主义者,第一个任务就是去认清民族和国民的区别,第二个任务就是去认识国家和民族的区别,认识到国家是国家,民族是民族,国家的利益不一定就是民族的利益,国家过去为民族服务,也不代表日后也会为民族服务,打破对国家的无条件信仰,不去当国家的炮灰。甚至可以说,一个民族主义者永远是一个天生的叛国者,因为他永远不会效忠于任何国家,而且会随时根据民族利益和自身利益调整自己对国家的支持。

民族主义者不反对民主,也不反对公民意识,因为这有利于限制国家权力,维护民族利益。但民族主义者从来不去奢望和迷信任何国家真能完全成为其公民的工具和代理人,因为民族永存,而国家作为有机体会有生老病死,迟早有不符合民族利益的一天。到了那时候,就该揭竿而起,在此之前,就应该时刻对国家持有警惕。

更直率的去讲,民族主义者对不信仰民族主义的自由主义者的态度是怜悯其愚蠢。他们最大的愚蠢在于,他们虽然知道“民主并非完美”,但却真的认为在一个良好运转民主国家公民即是其国家主人,而不考虑真相是未必如此。等到社会矛盾激化或者政府暴露出其真面目的时候,又开始去幻想乌托邦存在。这正是当初苏联等社会主义政权等到知识分子广泛支持的根本原因。民族主义者从一开始就认为乌托邦不存在,任何国家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少数人的统治工具,唯一的问题是当下什么国家和政府能最好的维护民族利益,所以才不会陷入对乌托邦的幻想。

也正因为如此,民族主义者也不会苛求统治者和国家。拿破仑搞专制统治也无妨,督政府颠覆了法国的民主也可以理解,因为要保护法兰西民族利益,当时民主已不可维持,威权就是第二好的次选项,是当下对民族利益最有利的政府,那为何不支持威权呢?当然,此时支持威权,不代表日后等时机有力的时候可以再推翻它选择更好的选项,两者并行不悖。只是民族主义者从来不会在“皮诺切特还是阿连德”之类的选项中选择错误而已,不会为了乌托邦或者为了民主程序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民族利益跳进深渊选择一个极权国家。

2,民族是近现代“人造”出来和“灌输”出来的么?

有些人自始自终宣传一种可笑的观念,说民族是现代的产物,是多个前现代民族的混合或者切分,是资产阶级制造现代国家的产物。言外之意是,“民族是资产阶级造出来的”,“包含满汉的中华民族就是真正的民族”。他们喜欢安德森或者霍布斯鲍姆等左翼历史学家的观点,把“想象的共同体”一类的话挂在嘴边,喜欢嘲笑民族主义者“你们的民族历史只有几百年”。

他们的观点不值一驳,漏洞百出。

假如民族是个面团,可以随意“制造”,多个民族都可以让“现代国家”捏扁揉圆变成一个民族,一个民族也可以让“现代国家”切分成若干个民族。那从美国,奥匈帝国,苏联,乃至今日的prc,怎么“美利坚民族”“审美民族”“苏维埃民族”“中华民族”都制造失败了呢?不是说民族可以随意制造么?那为何这些现代国家的“制造”都失败了?对苏联解体前苏联各民族冲突现状稍有了解的人,和今日对美国多民族大拼盘社会中各民族实质上泾渭分明的现状,都知道所谓“民族制造“论的可笑。无论什么政体(威权/民主/极权),也无论什么民族政策(是压迫/隔离/不干涉),所谓“民族制造”有一个成功先例么?

另一个可笑的之处在于,有些人说“现代国家塑造民族”,无异于颠倒因果。说法国大革命以后才有法兰西民族已经足够可笑,那如何解释德意志统一运动远在德意志帝国成立之前?有些人津津乐道一些意大利官僚在萨伏依王朝统一意大利以后说“我们塑造了意大利,还需要塑造意大利人”,那意大利烧炭党出现比萨丁统一意大利早近乎一个世纪,难不成意大利民族主义者都是领萨伏依王朝钱的特务?

民族无异于是先于所谓“近代国家”出现的。这是个幼儿也容易知道的道理,知识分子们却在装糊涂。因为成吉思汗是12-13世纪人,又因为蒙古国和蒙古人至今都是很严肃的民族主义者,所以我们都知道也不敢不承认蒙古人至少到13世纪就出现了,我们不敢说蒙古人直到蒙古人民共和国这个20世纪的“现代国家”建立才有蒙古人存在。所以即使蒙元完蛋以后蒙古人分裂成瓦剌等诸多个部落互相杀戮,给汉人和满人当雇佣兵,我们也得承认蒙古人存在。等到了汉人的时候,他们却宣称汉人在1840年以前不存在,这岂不是可笑吗!同理,如果13世纪的时候游牧骑马的蒙古人就是一个民族,那7世纪的法兰克王国的法兰西人凭什么不是一个民族?10世纪奥托大帝治下的德意志人又凭什么不是一个民族,需要到19世纪被“造”出来?这岂不是双标的太过荒谬么?

我知道有些知识分子是如何狂热的反对民族主义,并通过试图解构民族在中世纪和古典时代就存在这一事实来把民族主义变成无源之水,他们有时候也造假到了滑稽的地步,比如某位作者引用了从古典晚期到拜占庭晚期的各种材料来说明当时的人通过哪些特征来区别罗马人和其他族群,包括罗马血统、罗马风俗、罗马法律、罗马生活方式、罗马服饰、罗马政治秩序、罗马宗教(指东正教)、罗马语言(指希腊语)、罗马祖国等等,这些就是罗马人的ethnicity,作者还专门讽刺一些认为“罗马人就是罗马皇帝的臣民”的现代学者,因为同时期的材料没有一个提到这一点。

但我挺理解安德森为什么通过研究拉美得出了“民族只是想象的共同体”这个理论。因为很多人并不懂怎么区分民族和“国族”,实际上在民族主义者看来,拉美大部分国家并不是真正的“民族”,只是国族,而不过是雅典人之于希腊一样的国族,一个新时代的城邦公民概念。同理,这也存在于美国人/加拿大人之于英格兰人,台湾人之于汉人都是如此。这样的国族身份只是暂时的,是依附于国家的,而不是民族主义者眼里持久的民族身份。所以说这些国家不得不大量编纂离谱的民族神话,来证明自己的独特性。就如同美国白人不承认自己的英格兰人身份,把自己历史追溯到印第安人身上一样可笑。

那么什么是民族主义者眼里“真正”的民族,什么只是短暂的国族呢?我已经数次谈论过民族主义者眼里何谓“民族”以及为什么汉人是民族。不妨这么说,凡是需要依附于“国家”概念或者说公权力才能存在的,就是国族。民族恰好相反。

3,民族是混合产物么?

是,也不是。民族主义者相信民族是若干个氏族部落的联合产物,但不相信这个过程发生在“现代国家“,而是认为发生在过去。民族形成以后,就基本不会有新的“融合”可言了。

我们都知道,俄罗斯普大帝一方面在俄罗斯大搞俄罗斯国民教育,宣称大家都是俄罗斯国民,一方面正在拉鞑靼人上乌克兰去当炮灰。乌克兰说俄语的亚速营正在拼死抵抗俄罗斯入侵。这再次说明了一个道理,民族客观存在,不是一个国民概念,因为普大帝虽然口口声声说大家都是俄罗斯人,图瓦的蒙古人和喀山的鞑靼人还是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个民族,以及自己到底是不是“俄罗斯人”。同理,普大帝在乌克兰的失败,恰好证明了东斯拉夫人(即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都反对普大帝的威权统治,所以才导致大量俄罗斯人倒戈到乌克兰那边作战。正如汉人历史上战国时代,暴秦的“秦人”会向关东六国逃亡,会在项羽和刘邦的楚军面前倒戈一样。因为本来就是一个民族,区分他们的仅仅是国籍和统治者,他们自然会以脚投票。而抗战时期汉人投靠日本人,就得不到类似的待遇了。

有些人认为民族是“近代混合”的产物,认为现代国家把一大群各式各样的民族融合成一个国家,其本质还是因为不理解民族的超国家性,还是把民族和国家混为一谈。正如不存在一个由东斯拉夫人和鞑靼人混合成的“俄罗斯民族”一样。如果你认为“美国人“是一个民族,你认为美国人是由欧洲白人移民/印第安人/黑人/拉丁人/犹太人混合而成,那民族就是混合产物。可实际上这个“美国人”存在么?特朗普已经证明,并不存在。

那民族主义者眼里的民族是什么呢?

民族主义者眼里的民族,是一条由大河流淌出的各路支流的统称。民族的形成是在古典或者中世纪的产物,像是汉人是由商人和周人联合形成的,形成于公元前1000多年,此后汉人通过分封扩张到东亚各地,诸如所谓“粤人”“客家人”“闽人”,“香港人”“台湾人”都只不过是汉人的分支,本质上是汉民族的组成部分。英格兰人是诺曼人和盎格鲁撒克逊德意志人形成的,美国白人,加拿大人等也不过是英格兰民族的一个部分。

有些人不懂得民族主义者的这些观念和自由主义者有何区别,实际上差别大了。民族主义者认为,一个民族能“同化”另一个民族的个体,但不认为能同化另一个民族,如果能,只能说明他们本来就是一个民族,也只有本属于一个民族,才能实现民族同化。

法国人就是如此。法兰克人统治高卢,和本地高卢人与拉丁人混合产生了法兰西人。诸如南法的那些民族也是高卢人,只不过因为语言的隔离产生了自己的方言(如奥克语)等,在技术发展,交通便利以后,自然会开始向民族的中心靠拢,开始废除或者淡化自己的语言采用标准法语,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很多自由主义者们不相信这样的民族原生论,坚持认为民族是近现代的产物,相信每一种方言都是一个新民族,所以他们认为粤人闽人都是“民族”。而一旦转向国家主义和为统治者效劳,他们又认为方言是民族内部隔阂的原因,主张消灭方言和地域文化。

民族主义者则不会如此。民族主义者对民族内部,是“多元主义”的。只要有了地域的隔离,就会产生地域的文化和方言,就会产生自己的特色。一个地方的文化可能随着经济的发展变成全民族的主流,享受到文化霸权,向其他地方强势渗透,一个民族分支的文化也可能因为地理环境的变化又强变弱,最终消亡,这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过程,而不是一个通过强制力执行的手段。而真正的民族正统文化和主流意识形态,应该是传承自民族发源地,对全民族各个分支兼容并包的文化,而绝不能以偏概全,以民族分支的文化去同化别的民族分支,甚至压迫自己的民族同胞。

以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冲突为例,作为民族主义者,我相信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都是东斯拉夫民族的一部分,就如同秦国和楚国都是汉民族(华夏民族)的一部分。俄罗斯的问题在于,他们的政权控制在暴君手中,然后试图把自己的文化用来取代其他民族同胞的文化,就如同秦国试图把自己的暴政加诸于六国一样,这自然引来了反抗和不满。而反过来讲,当刘邦胜利以后,六国人就不再有“独立主义者”而是接受了汉朝传承自周的意识形态甚至改变了自己民族的名字以汉人自居,这就是民族主义的力量所在。对本民族同胞的统治,我们也会反抗,但我们只反抗暴政。我相信,今天俄乌战争正好是东斯拉夫民族重组的好机会。抛掉俄罗斯帝国的负担,让说俄语的东乌克兰人主导东斯拉夫的再统一,

相反,对于外族的统治,即使是善政,只要情况允许,我们也会试图去独立。如果说英帝国在印度殖民地累累血债,在东南亚之类的地方就还算不错。但为何这些民族一方面保留了自己殖民地时期的制度,另一方面又试图独立呢?因为归根结底,制度不是民族形成的原因,也不是区分民族的原因。民族实行某种学习自其他民族的制度,并不意味着要接受其他民族的统治。

如果能明白这些,就不难理解民族主义者眼里的民族究竟是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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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汉之声专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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