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和垄断

内卷这个词，我很不喜欢用。内卷本意是一个搞人类学的美国人研究印尼农业，发现印尼农民采用了更精细更创新的耕种方式，农产品产量却提升较少。换句话说就是技术进步/人力投入大于边际收益。他管这叫“内卷”。后来是黄宗智提了个很迫真的“有增长没发展”理论，他说汉人永远不可能发展出资本主义，因为华北和长三角农民农业报酬的边际增加小于投入的技术和人力。

黄宗智这个理论本身在经济学角度来说就非常离谱，甚至可以说极其弱智。农业发展的目的是为工商业提供原材料，重要的是农产品总量提升而非人均。工商业发展需要大量劳动力，只有农业工资边际所得低才会导致劳动力流向工商业。按黄的逻辑，完全可以推出英国城市化（农民进城）是错，东欧波兰再农奴化（铁器普及，农业人均产出暴增，人口大量流入农村）是正路。所以我说他观点极其诡异。再者对中国这种极度金银匮乏的国家来说，汉人的工商业显然完全依赖向世界市场出口，他费尽心机想制造“农民贫困化—市场缩减”这个逻辑链本身是错的，但就算对也毫无意义嘛。这套观点纯粹是为“汉人正常发展路线走不通，需要天降伟人拯救”量身打造的，我后面会写个专文去分析。

但这不是我今天想说的，因为“内卷”这个词在现实中使用已经变了。现在“内卷”这个词已经变成了“竞争”。或者换个说法，任何不有利于自己获取利益的提升，哪怕有利于社会总体，都是“内卷”。

举个例子。内卷论爱好者喜欢用“辟邪剑法论证”。大意是说谁练了辟邪剑法，谁武功都会大增。如果辟邪剑法在武林公开，人人都练，最先练的能尝到先发优势，变成大师，逼得大家都去练，大家武功都提升，就等于都没提升。

然而真没提升么？不是，全武林的武功水平就大大提升了。做个假设，我是朝廷，我是戚继光，我招兵抵御倭寇。武林是生产者，我是消费者。原本我招一个武林人士二十两银子，进来以后还得花钱花时间培养，他才能干个鸳鸯阵小兵。出来一个会辟邪剑法的强人，我稍微培训一下就能当把总。随着辟邪剑法普及，我招兵的兵员素质不断提升，我自己花钱却越来越少，最后我二十两银子就能搞出原本我要花100两银子带的兵。对我来说这不就是大好事么？

所谓“内卷”本质上就是个博弈论基础知识，一个市场经济下经济学的基本规则。它决定了三点。1，长期来说竞争市场中企业利润是零，任何技术和管理方案都会不断扩散传播，所以逼得企业不断去创新，找新的“武功秘籍”。企业创新的奖励，就是作为最早学会辟邪剑法的人取得的“先发红利”100两银子，快鱼吃慢鱼，也就是消费者愿意多付的钱，消费者剩余。2，因为企业不断竞争，所以最后任何创新和技术都会被所有人学会，消费者迟早能用20两享受到原本要付出100两享受到的收益。3，任何“创新”，技术和科技进步本质上最后都是为全社会（包括同行和消费者）做贡献，谁都会学，谁都不能不学，不学会被市场淘汰，压根没什么“抱残守缺”，抱残守缺的都死了。谁和钱过不去？真要是有人“不愿意学”，那都是有特殊原因。比如满清入关造大炮很积极，因为有利于垄断武力。全面换燧发枪了就开始“祖宗之法”了，毕竟防汉是生存问题嘛。

所以你说竞争不好么？竞争的目的是服务消费者，不是让你一辈子坐享其成吃超额利润的。

汉人今天受苦的根源是什么？不是竞争，是垄断。什么叫垄断呢？垄断是卡住供给侧，人为制造稀缺，垄断产品供应，赚超额利润。比如明明有大量土地，不开发，攥在手里。我有一百亩地，我可以卖十亿。我卡住供给，我只卖十亩，我还可以卖十亿。这对供给侧来说不就是最不“内卷”么？这不就是超额利润么？但对消费者来说，前者意味着大家都有大house住，后者住个筒子楼都是特权阶层。你生产者不内卷，消费者就得内卷。消费者要想不内卷，生产者就得内卷。

当然说到底，垄断也不是企业的问题。真正问题在于生产者上面的生产者，也只有他们能垄断供给。

今天汉人贫穷的问题在于什么呢？社会上有两个论调，其实都是错的。第一个说问题在于人太多，资源太少。要做大蛋糕，要扩张。这就好比说，供给侧有一百亩地，只卖十亩，大家住筒子楼。供给侧有一千亩地了，不就能卖一百亩大家住大house了么？但供给侧要的是利润，他们凭什么陪你“卷”呢？你哪怕打下了一万亩地，他们还是卖十亩。第二个说因为汉人人太多，太能竞争，内卷。这套逻辑也是错的。因为我们是外向型经济，我们的产品是放在全球市场上出口，我们的劳动者的竞争对手是其他民族。在正常情况下，没有垄断，自由市场，劳动者自由结社自由流动，如果哪个本土企业不愿意给我们开适合的工资，其他外资就会雇佣我们，反客为主。逼得本土企业反过来提待遇，降工作时间。这一点，我相信硅谷程序员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汉人应该过的是高收入，低生活成本，高强度劳动的美国模式。今天是低收入，高生活成本（被垄断拉高了住房等一系列成本）高强度劳动，这问题在谁呢？在供给侧，在你老板的老板。

有些人反竞争，是想“躺着挣钱”。他们就没想到他们今天受苦，就因为那些“躺着挣钱”的垄断者和贵族老爷么！

作者：汉之声专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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