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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客

「要喝酒嗎?」

隔著一張小酒桌,他含糊答應一句。雖然沒聽清,我就當他是在同意。

酒水是透明液體,在燈光映射下,流成一條閃著光的銀線。

他端起酒杯,并沒有推讓,輕輕抿了一口,又嘆了一口氣。

多年未見的友人,已經不見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頭發稀疏,即使對坐平視,也可以看到頭皮了。眼鏡滑了下來,時不時要推上去,臉色干巴巴,一臉熱汗油膩。整個人也沒有精神,頹然依靠著后面的椅子。

若不是他的聲音沒有改變,我都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過去的事,我沒有問,他也沒說。兩個人就這樣坐在桌旁,慢慢喝著酒,剛才吃飯剩下的菜,正好作此時的下酒菜。一碟小咸魚,一碟花生米,一盤黃瓜西紅柿,還有一袋榨菜。一間屋子,兩個人,曾經熟悉,如今依然熟悉。當年熟悉的是相貌聲音,今日明白的卻是滿腹心事,不堪過去。

「如今還看書嗎?」

「怎么不看?」他又推了推眼睛,臉上酒氣氤氳,彷佛是干旱的山麓,剛剛得了些時雨。

「還看契訶夫?」

他少年時會喜歡俄羅斯文學,特別喜歡的就是契訶夫。仿照著那位歷史上的大名士,還央求人給他刻了一方印章,上面是:契訶夫門下走狗。

他抬頭看天,像是又進入了一種恍然的狀態,聲音猶如從很遠處傳來。「自然。只是不常看。」

「哦?」我也飲了一杯酒。

「我明白一個道理。」他低下頭,雙眼茫然,似乎看著我,又像是看著身后的墻,然后目光就這樣穿墻而過,射向不知名的遠方。「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道理很簡單。可我現在才明白。」他說得斷斷續續,彷佛再心中重新組織那些莫名的情緒,一點點把散亂的網線編制到一起,然后拋進深深的記憶中,去捕捉那些不知何處的魚兒。

「書很多,太多太多,我做圖書銷售的時候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一天能造出多少書。垃圾!垃圾!可里面也有好多書,是好書,雖然我不看,但我知道它們是真正的好書。可我不看。因為我知道,我看不完所有的好書。我說的是好書啊。」他敲了敲桌子,拿起筷子,彷佛在空中指揮、盤點,號令。

「真正適合我的只有那么幾本而已。路很多,歧路很多,可我們能踩進兩條河流嗎?我們能走上第二條路嗎?我原來以為是個邏輯問題,后來想這是個物理問題,然后明白,其實這是一個有限量和無限量的問題。生也有涯,知也無涯,殆哉。」

我說:「你還是喜歡莊子啊?」我心中的他,曾經是個莊子的信徒,下半夜去實驗樓找個骷髏頭睡覺,可是他最知名的幾件事之一。直接后果就是,大學畢業幾年后,都沒人敢給他說合姻緣。

「我喜歡,喜歡。」他喃喃回答:「契訶夫、莊子、海明威——不,不,海明威,我只喜歡他三分之一,我喜歡莫扎特的一半,也喜歡貝多芬的全部。我喜歡生命,也喜歡觸角上的迷夢。現在我就喜歡酒,可也不喜歡它的一半。」

我默默喝酒。

他繼續嘮叨著,彷佛是異國歌曲,我聽不懂歌詞,可深深感動在旋律之中。即使我不知道那些要表達的語句,但有些事情,卻彷佛是生命中自帶的回聲呼應。在某一天,當我們卸下一切防備,坐在一張小桌子旁,喝著糧食變成的酒,就像得到了一種宗教式的領悟。

那一晚,我們都喝醉了。他獨自占領了我的床,這是租來的房子,很小,也沒有其他床褥。我找來一張日報,攤開在木地板上,竟也能夠睡著。地板很硬,我能夠感到自己身上每根骨頭的硬度,也知道了頭和肩膀,有多么不相宜。但有一件事很好,這么多年,我終于睡得酣然,沒做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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