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聰明

如果我說想象，那大概也會是一種真實；而我打算如實說出，恐怕自己也會認為其中并不確然。人生之際，兩邊均不可及，唯有如此風中雨中，孤舟而行。隨波之蕩漾與跟隨帆和槳，有什么是我們可以預計的，又有什么是一種不可掌握的偶然。天空常隨，水波眠生，然而這不必強求的事，反而很難想得起，記得清，講得明。

一碟小蔥拌豆腐，點一滴香油，驀然讓人記起一位女子。那是她的童年，無與倫比，似曾相識。恍惚之中，我所品嘗到的味道，竟然有一種貫穿時間的想象，仿佛那很有名的宣告，當我在說話的時候，有千百張面孔，隨著我一起發出共鳴。與其說我在講著自己，倒不如說是那宇宙，歡呼著不同時代的微塵，一起旋舞成人間的星辰。

朱砂色的墨，牛乳般的紙，寫一行字，不計工拙，大大小小。但生命原本不該輕易評判，而要留下我們所不了解的空間。其間有沮喪，其中有彷徨，這自然是一種難以排解的情緒，但情緒又怎么會有對錯好壞，一切無非是流經身邊的河水，一程一程，送我們去那不可知的地方。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當我們頻頻點頭于那份巧舌的伶俐，卻忘了，天工人事，本不是一個人的聰明，就可以完全做到的。世事如盤陀，唯有豁達著心，放低了眉，悠然與世事想浮沉，在那生命之中，懂得十之八九不如意的，未必就是命運的苦樂，反而是我們自己的執著與不舍。

此時此刻，在歲末年初，提前點起最后一爐火焰。

冬天的腳步確實挪移著，而那在深深地底，緩緩生發的一點炙熱，卻難以發現。春風搖蕩的日子，我曾記得，夏雨漣漣的日子，我也記得，唯有這過去的寒冷，我卻并不想太過收納入回憶。并不為了什么，也不是有什么怨恨，只是我在那溫柔的期盼中打混太久，也就愿意讓生命，總是如此溫柔。世界不會只是一種軟的存在，但我們自己的心，卻可以保持慈悲。

盡管如此，我也依然會對少年說，盡管幻想，盡管想象，在世界某個地方，總會有一片天地會毫無阻礙接受了你。

并不是我在說謊，而是我相信生命本身，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

我們可以懷疑，但某種扭轉天軸地樞的力量，從人類還未出生，就已然讓這個星球，不斷旋轉，不斷奔行，不斷重復著我們至今都在追尋的秘密。

從這一點來說，人類是否存在，并不一定就十分重要。正如今天我們所說的拯救地球，并非要拯救這個有著地土火風的星星，我們只是為了自己始終存在于這個宇宙之中。但一個剛剛生存了短暫時間的族群，就要去想象那早已存在不知多久的宇宙，將會因為我們而變化嗎？

人類可以消亡的。

這就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的事實，也是我們必須回到的原點。

在《沉思錄》中，思考著的王者，如此說。我的手可以疲憊，我的腿可以疼痛，但只要它們還可以勞作休憩，則一切都仍是在這宇宙的法則之中。我們每個人的生死，并不是這宇宙所考慮的事情，而我們人類的存亡，也同樣與宇宙無關。

想象到此，我大概在如是說出，但這正如開始所言，一切并不為你我而存在，一切存在也不因人類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