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秋

秋既如一瞬，則不免想起冬日落葉。

落葉似乎都隨着風，一場、一場，便落下一陣、一陣，於是樹枝間枯零了，而地面則積起厚厚一層。

有院子的人家，是一定要備好掃帚，但又不能樹葉都落盡了再掃，於是掃過一日，明日復又掃下去。這似乎是需要耐心，但或許比耐心更重要的是一些寂寞。寂寞並非快活，但又不是悲哀。只是在時間之中，慢慢對時間有了感覺。似乎這落葉原本就該這樣掃，而葉落不盡，掃落葉的人，也便不會停息。

這又不是與那天地四季有什麽怨恨。反而在那掃和不掃之間，偶爾拄着掃帚，看那四野漸漸凋零的模樣，以及還在半紅半黃間的山林，似乎就感到眼神也開闊延展了許多。

而且，落葉也不是什麽無用之物，對於大地泥土來說，這便是一年的最佳養分。

之前割下來的草，也慢慢漚成了肥，與落葉一同燒，就慢慢成了灰。

火不會很旺，反而噼噼啪啪，帶着煙。

這時候，也是土豆收穫的季節，可以找一些來，埋在灰裡。

也無需專門去等，儘管做一些其他的事，比如掃掃落葉，或是去摘懸在枝頭的柿子。

柿子要經過霜打，纔會不發澀，但也不全摘，留下一些，給冬天艱難覓食的鳥兒。就像，播种過後，到了收穫季節，也不會錙銖必較的顆粒歸倉。留下一些，可以讓老弱和兒童去撿拾，正像這世界的一切，我們盡了自己的力量，備好了過冬的食物，但也不妨留下一些，省了自己的氣力，也讓別的生靈，一起活下去。

不是所有的，都一定要放在自己手中，而這個天地，也不只有我們自己需要生存。

又過上一些時候，就可以在灰堆中撥出幾個黑乎乎蒙上草木灰的蛋蛋，那就是我們適才放進去的土豆。

皮會焦黑上幾塊，但裏面卻是冒着熱氣的乾香，細膩卻有一些綿密的顆粒，吃在嘴裏，熱、燙、甜、香，尤其在早晚寒冷的天氣裏，如此給人溫暖的安慰。大概就和冬日天色未亮卻又要趕路，媽媽給我們揣進兜裏的煮鷄蛋一樣，一路都熱乎乎，讓浸透在寒風中的人，對世界仍保留一份溫度。

我們今天已經可以坐上飛機、開上機車，四處閒逛，但關於過去，還是關於今日，我們生長的地方，仍然不會跟着我們四處奔波。

樹可能早已沒了，落葉也不是由我們去掃，而那些關於烤土豆的記憶，似乎只會悄悄隱藏在心底，不會忘，也不能輕易說給誰。

一瞬的秋天，漫長的冬季，而我們保留下了記憶，這大概就是我們和世界之間，彼此所留下的那份用來輕鬆呼吸的余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