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還有向日葵

能送人玫瑰花，總是不那么日常的。也可能開始的時候，并沒有什么特俗含義，但漸漸有了符號的意義。正如開始用花來比喻人，也未必就一定分男女，比如之前便有花樣少男的說法。可漸漸就又有了偏好，用花來比喻一個男子，往往帶有些貶損的意義。可花與花是不同的，為什么花就一定要有柔弱的象征呢？有些花，遠比我們所想象的要更加熱烈、剛強和充滿著一種積極的勇氣。

我說的，確實是向日葵，不是因為它喜歡太陽的意義，而是它那旺盛的生命。

比如說家中要擺放插花，向日葵也是其中一種，而且還是最晚蔫掉的一種。別的花，買回來擱上一晚，就一定要扔進垃圾桶了；可向日葵，卻可以一直挺拔在瓶中，有著無與倫比的韌性。

自然，插花雖然是一種雅事，但終究不如讓它們自由自在地從那大地上鋪開生長。剪下來的花，無論多么美麗，終究是早早戕害了它們的生命。現在的花店，所賣的花兒，大多都來自于非常龐大的花圃花田，從遙遠的地方，一路運來，然后售賣給每個打算妝點一下自己，或是表達愛意的人。但生命從來不該僅僅如此。

我走在家附近的小路，最愛看的就是七八月間，慢慢從野地里出現的那一枝枝向日葵。這里的品種，不知來自哪兒，也不是為了取籽榨油，好像就那么無拘無束，每年都開上一場。每一顆都有好幾個花盤，然后搖曳在風里，綠色、金色、還有不知名的各種顏色的野花簇簇，大的小的，一望無際。

這些集中在一起的向日葵，尤其讓人難以移開眼睛。它們開滿了這片草野，仿佛轉眼間就賦予天地以別樣的壯美，無論是早起，還是晚歸，只要陽光燦爛，便能感受到它們專注熾熱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那光和熱之中。

我喜愛這種花朵。

因為它真地足夠驕傲，沒有被馴服的樣子，也不會在生到死的季節里，哀哀哭泣。

梵高筆下的花兒，總讓人覺得畫布太小，但真地看到了野地上無人種植的向日葵，叢生在天地間，便能明白這世間原本就不會有足夠的畫布，給我們如此壯麗的感受。

只是這樣的感覺，并非是所有人都會擁有。我也只是偶爾經過，無意中在那花叢之中，看見了向日葵。記得被贊為「孤篇壓全唐」的《春江花月夜》開頭就問：月和江水，從前此后，到底會如何納入每一代人的眼中；而我們，一次次生老病死，又該怎樣成為江月的一剎那芳華？

大概這就是天生人間的悵惘。

一個人站在兩位仙人身旁，看那棋子交替而落，猶如頭上松子，不知何時落起，不知何時落盡。在那偶然間忘記的時間里，人也被放在時間中，消失在那傳說之中。可他終究還是回到了人間，只是一切猶如丁令威曾經在空中所見的那樣。他沒有成仙，也不是什么仙種，只是在這必然的時間里，偶然遭遇了時間的懈怠，逃過了無形之手的加減乘除。

好在，人間還有向日葵。

而我則在自己的天地里，慢慢經過，卻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