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的安慰（五十）

（九十九）

T打來電話說，今天要一起出去。

「去哪兒？」

T說去看望一個人。

「病人？」我聽了她的解釋，明白是要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據說是突然發燒，然后就病倒在床上了。

事實上，這一下子讓我想起當初那些生病的日子了。說起來，我也有好多年沒有生病了，倒不是自己身體足夠強壯，只不過是幸運地躲開了病菌吧。反正打小兒就是個愛生病的材質，似乎總有一些小毛病要鬧到醫院去。好在成人後，沒有那麽弱不禁風了。但每回感冒流行起來的時候，我也逃不開。所以歷年流感疫苗都要打的。不過，自從遇到T之後，便慢慢減少了生病的頻率，直到現在，竟然忘記了自己也曾是個愛生病的弱小之人。

T和我買了一些水果，還有一些速食的粥點，總之就是病人大概能用上的東西。

「我上午去看了看。還好。吃了藥就開始出汗，燒也退了些。吃了東西，就又睡着了。」

我說：「那就好。」

忙碌了一陣，我到了出門，重新走入茫茫夜色中，也沒有記住病人的樣子。

「好狼狽。」我在心裏默默說。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中閃過許多當日的情景，無論是剛來這座城市的孤獨和畏懼，還是在茫茫人海毫無回應的難過，都猶如一些波濤，彼此撞擊，在粉碎中又繼續重生。也有一些事情，如今都再也無法清晰回憶，似乎只留了一些痛楚，讓我能夠記起來到底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可時過境遷，一切都像是白日中的城市，如今悄然隱沒在一片夜色里。

而我，正和T，慢慢在這夜色中並肩向家的方向走。

（一百）

T有時候很像小孩子，她癡迷于一切美麗的事物，但不是要擁有，而是覺得這個世界如此神奇，竟能為一無所有的人，也創造這般迷醉的生命。

她站在街對面看着那燈光，還有燈光下的水果，隔着玻璃櫥窗，卻有着白天完全沒有的光澤。

「顔色真美。」T說。

我也看着她看着的地方，明白她在看什麽。

我們都沒有說買一些回家，因為那個老闆的貨都是酸的，雖然她總說些推銷自己水果的熱情話，可那當不得真。

當初受不住誘惑的我，還有T，都為自己竟買了這樣難吃的水果而懊悔。

與其說我們還是為了那白白損失的錢而氣憤，倒不如說我們是在為自己那些關於美麗的印象，破滅得如此徹底而感到痛心。

「我只是想任性一把。」T哈哈說。嘴裏還吸吸着，酸得直流口水。

我也想啊。

每次想到當時的樣子，除了尷尬，大概就是覺得自己好滯澀的模樣。什麽事情都瞻前顧後，也對每個走近的人，都抱有畏懼地觀察。

就像一隻在誤入都市的小地鼠，到處都是硬化的地面，沒有可以藏身之地。只好在任何陰影中，藏起自己。

我不願意回憶那時的自己，但又不得不喜歡那時的自己。

已經不會做夢的人，再次做起夢的時候，往往只是因為夢和現實漸漸分清。

T仍然癡迷於夜色下燈光照射映襯的顔色，水果們仿彿不知道自己酸澀的味道，在朦朧幻象里，得到了一種無盡的喜歡。但我們不再買這個攤主的東西了，事實上，我也沒看過還有其他顧客。但這個攤子居然存在了那麽久。也許我離開了，或是T不再喜歡，這裏仍會老樣子地存在。

我一直擁有的錯覺，就是自己不過是一個虛幻的倒影，我的存在，只是取決於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你說呢？T」

「我？」T倒是認真想了想，才回答我，「永遠相信自己的存在，不取決任何人。但這種相信，只對我自己有效。就像一本書打開後，便是每個角色的命運，可關上後，讀者離開，那些角色又會如何？」

「我想不出。」

「所以我才喜歡任性些的自己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