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將會繼續

（一）

三木露風永遠不會忘記童年里的紅蜻蜓，也不會忘記照顧自己的小姐姐後背，帶給她的溫暖。那是關於媽媽的回憶。

時光催生了很多記憶，有一些可以讓最熱鬧的談論，忽然冷卻，仿彿後天里的風暴，讓一面旗幟凍結；有一些則是溫柔的，逃避的，給我們避難所一般的安定。人總是在苦痛和救贖之中，取得一丁點的蜜糖，可以抵抗這無窮無盡的生命之思。

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童話，主人公是個孤獨的孩子，因為他的媽媽是一條龍。

裏面有鏗鏘有力的歌謡，也有不畏難，不怕苦，只因為一種愛的力量，就可以衝破一切阻礙，追求幸福的故事。

我記得最難忘的一幕發生在母子相見的時候。

龍子太郎安慰自己的媽媽，因為她并沒有錯。

他說：媽媽呀，您不是說您自己因為自私才變成龍的嗎？不，這不對，世界上沒有比您更好的人了。你遍體鱗傷……流著鮮血……謝謝，媽媽！（松谷美代子《龍子太郎》）

或許一切父母都等待着孩子的拯救。等待着那個強壯、聰明的孩子，長大成人，終於來到這深深潭底，從黑暗之中，拯救遍體鱗傷，瞎了眼的自己。

（二）

該拯救世界，還是拯救自己的母親。

或許並不是一個很困難的抉擇。因為足夠的勇氣，可以做好兩件事，一件小的先做，一件大的後做。

但矛盾在於，我們不是總能如此。

記得一位作家曾在某地漫遊，他看到了一個天生侏儒的演員，輕鬆表演難以想象的動作，而這種動作能夠如此順利的實現，只能緣於平日裏大強度，超乎人想象般的痛苦重複。所以他可以站在一個小小的舞臺，把它變成自己的寶座，任由下面的客人去嘲弄，也能信心滿滿地讓其信服并鼓掌。

同樣，另一位更有名氣的作家，寫過一位盲人。

我在讀完這個沒頭腦的故事後，曾經認為，大概永遠不會理解這個故事。

這位看不見的人，要求講述者給他描繪一座大教堂，而他將用自己的手，跟隨着畫畫人的手，於是也就可以「看見」那座無法理解的建築。

當然，故事的關鍵不是這位充滿先知導師氣息的盲人，而是那位無法理解身邊一切的丈夫。所以故事的最後，唯一在故事里發生改變的只有他，結尾這樣寫的：

「怎么樣？」他說，「你在看畫嗎？」
我的眼睛還閉著。我坐在我自己的房子里。我知道這個。但我覺得無拘無束，什么東西也包裹不住我了。
我說：「真是不錯。」（雷蒙德·卡佛《大教堂》）

我必須承認，很多小說讀了之後，事實上我並不懂其中所講，到底在乾了些什麽。仿彿坐在臺下，看着脫口秀表演。可我根本不懂那些異國的語言。所以我可以在身邊人的笑和安靜中，明白這位操控人心的魔法師，正在講着有節奏的笑話，成功地展開收攏。但我并沒有任何確實的把握，他到底講些什麽，或者說，他是怎麽讓臺下的人，一個個都樂不可支。

自然，這種事情，你很難講給哪個人聽，人的自尊很難承認自己的智力存在低下的可能。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不懂就是不懂。如果我不去繼續探求，不求助于任何一個陌生的智者，承認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無知，那一切將會永遠如此。

我們該責怪這些言語晦澀，并稱精簡主義的作者嗎？

不，這像其他事一樣，無關輕重。或者說，爭辯本身，只對爭辯具有意義，對於我來說，唯有故事本身，才值得一次又一次打開，一次又一次提問和回答。

（三）

安徒生寫過一個很短的故事，叫作《教堂古鐘》。

我不打算複述了，畢竟這算不得一個童話，只是表達作者對他敬仰的作家之紀念。

所以他講述了一口古鐘，如何重新成為國家喜愛的象徵，但卻不會告訴我們怎麽一回事。事實上，如果你沒有瞭解過席勒，你將會感到莫名其妙。

生活中不就一直如此重複嗎？

別人痛哭流涕，你莫名其妙；別人興高采烈，你莫名其妙；別人高聲呵斥，你以為他是酒醉難解；別人痛苦打滾，你一位她在行為藝術……你以為所有的調皮，都會受到善意懲罰，但不是這樣的，那些幸運的孩子，因為調皮也會得到笑容奬賞。那麽你要乖乖的嗎？抱歉，你常常成為忽略過，被宴會忘記的孩子。

我們的生命之中，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無論我們到了現在，懂還是不懂，總之就這樣存在着。你無數次地發出聲音，但現實就是無邊無際的迷霧，回聲近乎沒有，虛無倒是一直傻乎乎地存在，讓你攤開雙手，對着鏡子，做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但這就是已然發生的歷史。

所以講故事的人，儘管可以輕鬆，甚至帶點俏皮地告訴我們那一個個悲慘的故事。

包括自己，就讓諷刺化為幽默，因為自嘲永遠是一種講述與傾聽之間的潤滑劑。所有我們不想知道的悲慘，也可以在彼此的默契里，得到一種和解。這種和解自然很虛幻，仿彿一隻燭火，點燃在荒野裏。你說它能拯救什麽嗎？可能這個孤身的旅人，仍然覺得寒氣刺骨。但要是一點光也沒有，似乎比剛纔更加失望和死寂。對比告訴我們這一微小的不同，具有絶對的差別，但我們真能有什麽準確的感知嗎？似乎也不能。

在絶大多數時間里，我們都是無知且幸運的人。正如每一天，我們出門都不會被流星打到頭。這是因為幸運，而不是什麽只該如此，就是如此。

幸運若是一個人，它必定謙虛慎言，做了好事，從不講出。值得慶幸的是，每個人都有那麽一個朋友，叫作幸運。

（四）

關於秦始皇，我的印象中，有過兩部電視劇，一部叫作《秦始皇》，一部叫作《尋秦記》。而印象中更為深刻的，則是這兩部電視劇的主題曲，一部叫作《秦始皇》，一部則叫作《天命最高》。兩首歌的詞作者，都是我十分佩服的詞人。而不同的歌詞，也是為了不同的電視劇做服務，這并無好壞之分，只有適合與不適合。

但在某些時候，我們離開了劇情，只是聽這兩首歌，就有了不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