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樹下的人

發明椅子的人，肯定是個絶頂天才，但人們不會記住他，正如我們根本不知道，誰第一個發明了輪子。

我今天坐在樹下，正因為有一張長椅，纔會覺得愉快。

喜歡在草地躺下的人，要擔心狗屎；喜歡在山林穿梭，要小心有蟲子掉入脖領。所有在電視上看起來痛快美麗的事情，都只是一枚硬幣的正面。我們喜歡的是違背物理的只有一面，還是不斷翻轉，卻都接受的完整呢？

我坐在樹下，天空在樹蔭中破碎，但我們不會埋怨樹葉的搖動，更不會非要撥開一切遮攔。

藍色固然好，緑色也很生機盎然，那些黑色、灰色、紅色、白色，一切都在我的上空，享受着自然賦予的所有顔色。我喜歡它們，儘管它們無需我的喜歡，就可以享受自己。

一個總是光鮮的明星，意味着無數人的打理，若只靠一個人，仍然有着超人的整潔，那他一定在人背後，付出了更多時間。一片純淨的天空，若不是在美好國度之中，就必然躲在無人角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簡單的事情，走路、吃飯、說話……但我知道，最簡單的事情，也一樣不簡單。我們只是習慣了。習慣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誰都不想成為一本小說里最蹩腳的角色，但你心裏清楚，即使不肯仔細去想，這些蹩腳的東西還是會出現在身旁。

我坐在樹下，感謝着發明椅子的人。因為這讓我更輕鬆，可以回想一下，那些蹩腳的時刻。你知道，天空，樹，還有不時吹來的微風，你感到疲倦，但也有着釋然。遠處是跑步而過的聲響，卻望不見那個輕盈的人。一隻紅色的氣球，飛了起來，是某個大人有意放縱，還是一個孩子無助在哭泣。我和你一樣，都可以猜測，也可以遺忘。但我為自己躺在長椅上，而感到慶幸，因為這個時間，我可以將什麽沉重的，暫且拋下。

我所感知的一分鐘，是毫無憂慮的一分鐘，於是在自己的生命里，我感到自己確實掌握了這一分鐘。

當我們坐在樹下，然後就剩下了自己，我們想找誰說話，卻并未等到那個該來的人。

當我第一次聽莫扎特的時候，也曾經如此感到失落與幸福相伴隨。但等到我在樹下的時候，那些美妙的樂曲，雖然沒了完整的旋律，卻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感覺。只是我也知道了更多，除了輕鬆優雅和玩鬧，那裏也依然有魔王，依然有安魂曲的悲傷。我們不該苛求太多，不應該讓一個人總是保持快樂，更不能為了自己的自私感受，就讓一個人總是為我們奉獻快樂。

我坐在樹下，但並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一個「你」，也坐在身旁。或許是因為一個人的沉默和一個人從未存在，十分相像，猶如孿生兄弟，照在鏡子里，有着無法分辨的表情。我只能說，我很清楚，這個世界對一些人是不同的，就像你確定某個人愛着自己，然後你的心情就會完全不同。

我當然知道會有這麽一個人，就像我確切地感受到，世界如此運行，從未停息。

愛不是完全贊同，更非保持一致。兩個人相處，首先會充滿了試探，彼此間地習慣。當一個人被否定的時候，會感到沮喪，那種你難受的心情很容易讓人過度防衛，但事情並不總是如此。如果兩個人除了這些，還有更高的目的，就會在這之下，達成某種習慣。因為我們解除了防備。這就是為什麽，每個人在弱者的身邊，總會更輕鬆一樣。對於一個富翁來說，即使再狼狽，他也不會輕易對某個毛手毛腳的小姑娘動怒，他會一邊擦着身上那盤番茄意醬面，一邊讓其他人保持平靜。

毫無疑問，我們經常看到這樣的場景。但這是為了禮儀的約束，還是真出自一個人的好意呢？我們所面對的問題，有着無數種回答，選擇哪個，儘管由你決定，因為那代表了你的心，曾經受過什麽，又相信了什麽。

我坐在樹下，正像你看到的和你視而不見的一切。

對於一個不會說話的人，他需要找到的，是另一個懂得理解的人，但這很難找到。

因為到底該如何定義這樣一個人，幾乎是沒有什麽標準版本的。每個人小時候，都會被問未來的理想吧，你還記得那些回答嗎？雖然在很多大人物的傳記中，總會有一些似乎遙遙呼應的伏筆，但那其實是一種偶然的相合，要不只能是一種天才的編造。未來不是一開始就在哪兒的，未來是一點點摸索着出現的。

你不可能通過想象，去描述一位未來的丈夫或妻子，你需要漸漸確認。是的，這不是失物招領處，你可以向警官去詳細描述特徵，然後就得回那屬於你的一件東西。你需要的是，在生命之中慢慢體會，得到自己，然後通過自己去確認另一個自己。所以，要找到那個理解你的人，往往取決於我們自己的改變。

我為什麽坐在樹下，正如你是不是坐在樹下一樣，都可以用一個比喻來回答。

你的心跳為什麽存在？你的生命又是誰來賦予？我們不需要去弄清楚這些，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可有一天，你還是會想到這些，這就讓我們的生命，變得沉甸甸，一切選擇也就嚴肅了起來。我們不必總是心存憂鬱，正如我們不必一定搞懂，自己為什麽要坐在樹下。人生有的時候，只是單純地在搞笑，它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沒有人希望整天整夜地活在意義之中，逗笑自己，比弄懂自己更重要。

反正就是這樣，一個人坐在了樹下，然後我們看見了，聽見了，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