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那麽認真

刻板的態度，往往來自於一個人心裏的追求。我不能說這句話是對的，事實上，我很願意承認，這過於武斷，且帶點傲慢。但什麽時候，都有這樣的念頭，往往不能說出，但卻真實流過我們的心間，發出叮咚的響聲。彷佛是在山林間漫步，能聽到聲音，便明白有什麽水流正在沖刷，而不用走到近前，去看那飛流直下的白練，發出轟轟的雷鳴。

特別是煩惱。煩惱三千個，緣愁似底長？既是生活在人群之中，又如何會沒有煩惱。

今天，我也不去辨析煩惱，只是想說，也許面對煩惱，大可不必那麽認真。處處都在煩惱中修行，固然可以超凡出聖，但人間的聖賢又有多少呢？

聖賢不是一種好差事，若出生前真有什麽點鬼簿，那這種買賣，可能並不是每個鬼都願意做的。正如佛教裏的修行，肯做不願成佛的菩薩，總是很難得的。

只是人大概真喝了孟婆湯吧，擠擠挨挨地投胎，便也有了擠擠挨挨的記憶，一聲啼哭過後，就是迷海里幾十載的周遊。

煩惱是小火苗，這里着一下，那裏又燃一次，無從知道它為什麽點起，也無法明白怎麽就會消失。是該怨恨那不請自來的傲慢無禮，還是該慶幸這來而又去的瀟灑。我也不知道。大部分時候，我甚至都留意不到，這煩惱已經來去過。

某日，某人指着我的手，說：什麽時候傷的？

什麽？哪裏？我有些驚訝地擡手看那被指的地方，果然有條紅色的細痕，明明是一處傷口。

可我這幾天做了什麽，竟會有這樣的傷口，輕輕碰上去，還有一種剛剛癒合的隱痛。但我還是想不起，什麽時候弄傷過自己。只好說：唉，我也不知道啊。

你可真夠大意的。某人如此評價，結束這次對話，而我則陷入了沉思。

畢竟不是每個人會因為沉思而寫出一本書。正如不是每個人都能從煩惱中修出菩提。我的思想并沒有停留太久，便被這又一件什麽事情拽走了。

是啊，每日裏，總是這樣一件事又一件事地過，猶如在那過山車上，一次次陷入設計者的設計，享受着暢快驚恐，體會到一種起落沉浮的刺激。但那車子的速度總會慢下來，而激蕩的心也會隨着時間的停滯，慢慢回到終點。當我從座位上解脫，回頭看那高聳的鋼鐵支架，還有這已然馴服安穩的長龍，又該如何評點自己這短短的時間呢？它們去了哪兒？又帶我去了哪兒？如今我和它們彼此分離，站在一條長綫的不同節點，只能遙遙相望，卻再不能手手相握。

這是生活，也是煩惱，還有我們自己，同樣被那明顯到不行的比喻，拴在腦海。

長壕無事不耐靜，若非織綃便磨鏡。（楊萬里）

人生已經很難過，偏偏還要如此認真，值得嗎？

我深信總有人會藏着類似的問題，去過完自己的一生，起碼在所有的影視劇里，你很難看到一個無所事事，隨遇而安的主角。甚至說，歷史上原本就自然而然的人物，偏要用傳記來將他塗抹成一位進去不已的偉人。

我現在因為直播的視頻，可以見到很多當代的政治人物，他們相比於自己的前輩們，有了更多出鏡的機會，也讓我這個普通人，可以更真切地數清每個人臉上的汗毛。

他們從登上舞臺的洋洋自得，到即將下臺的躊躇勉強，無論是按時退位，還是中途彈劾，都有一種頗為耐人琢磨的表情。政治家是套着面具的人，我們都已知道，但即使是一張面具，也有着變化。畢竟時間從不繞過哪一個人。所以，你在十年八年的前後，往往能窺到一個人的生命，到底是怎樣被煩惱刻削成一個更老的人。

勸說一些人，是沒用的。正如我們自己，不管知道怎樣的道理，總有一些事，是過不去的。

這很令人難過，也讓人倍感同情，但這就是生命本身的意義。我們不是聖賢，再強調一遍，我們不是。

人生並不圓滿，也不必奢求圓滿。正如人生充滿煩惱，我們不喜歡煩惱，受它折磨，但也不必奢求沒有煩惱的人生。人生若是和我們一樣有了感情，大概我們就是它的煩惱。這句話看起來很難懂嗎？我承認。

請不要那麽認真。

與其是一種請求，倒不如說是一種秋夜春朝，一聲接一聲，吵醒我們的鳥鳴。

風雨如磐，鷄鳴不已。

記得那年隨人去竹林，挖竹筍，便知道了一件事：筍子是會飛快生長的。

那些美味的筍和這青青翠竹，同是一物。初生時，你可以吃，但長大後，便只有熊貓願意靠它為生了。

需要那麽認真嗎？

需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