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總結

有一些情緒，是需要等待一種特殊時間的。比如說，毛姆總結自己一生，便挑選了一個他認為的終點——儘管這個終點，距離他人生真正的結束，還有很遠。

我小時候看過一篇漫畫，至今仍能記得開頭的畫面。

那是發生在聖誕節的故事，雪還沒下起來，卻瀰漫着節日的氣氛。

和那些宗教氣氛濃厚地區不同，這篇漫畫并沒有太多，關於神的底色。只是寫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關於互相幫助，還有人與人之間的愛和溫暖。所有裏面沒有一個壞人，也不會有任何故意作弄的悲劇情節。

自然，這樣的故事很簡單，從漫畫來說，它是一個近乎練筆的短篇。我看過北條司剛剛開始漫畫創作，投給某比賽的短篇，也很簡單。寥寥幾頁，只是一個不算曲折的故事，自然也沒有什麽可以闡發引申的意義。大概創作的開始，都是這樣稚嫩吧，即使他們都是天才。

但我隔了這麽久，卻依然記得這個漫畫，雖然再沒有找回那本缺少封面的雜誌，但我明白，這篇漫畫真地打動了我。

如今已是過去很多年，我還沒有到達毛姆總結自己的年紀，但我對他的看法是理解的。

人不能總是逃避一些該做而未做的事情。因為生命總會將自己帶到一個無法反悔的階段，要麽做，要麽不做——否則時間就會給我們最終的選擇。冬天很適合反省自己。就像到了一部電視劇的末尾，一切都得到了安排，而這種走到末尾的情緒也會感染到我們。

只是，這一切都很難。

雖然說，難也要做，但能不做的時候，總還是不會開始。

我並不認為，逃避的人就一定可恥，或是說，我在這裏有什麽可以教導別人的資格。

人和人的不同，要遠大於我們和猩猩之間的區別。我從來得到的資格，可以輕易評判別人的生活，然後給出一條道路。不，我沒有。我能夠做的只是觀照自己，而非輕易給出結論。

所以，我要等待一些時間，一種更為特別的。

但這也不意味我就可以全部袒露自己的人生。

也許有人是如此吧，可那些挑挑揀揀的故事，即使是一些更為負面的，也不一定就是真實。荀子激烈地批評孟子，並且要告訴我們，人的天性是惡，而一切可以得到救贖的唯有人為的修正。但荀子說的就是更真實的嗎？盧梭願意將自己的過去告訴我們，並且贏得了更為真實更為坦誠的名聲，而這種直白的描述，曾經震驚了太多人。可對於一個完整的盧梭來說，他寫下的，就是一個真實的自己嗎？能夠將自己所有的軟弱、卑劣和罪惡都說出來，卻未必就是完整的自我。這也正是所有傳記作者所面臨的難題，而如今的人物報道總會採訪更多人，力求完整向我們報告一個人，或許也是因為這一點。

我們離開了童年，就到了一個要不斷接受評點，或者不斷自己給自己評點的世界。

無論是被貼上了標籤，還是選擇那些適合出席一些場合的衣服，都是如此。

即使是現在我在寫些什麽，難道不也給出了一個自我評價嗎？而作為讀者，我們一起去挑選想看的文章，大概也是如此。

我們不斷地去追尋，也就是不斷地給自己的總結，存下證據。

但我們到底要證明什麽呢？

這也正是哲學家的悖論，因為他們所有的思考，最終都是為了給我們早已自然而然就擁有的東西一個證明。

當我再一次回顧那些寫下的印跡，我也並不知道，什麽能夠留下。

但就像毛姆所說：一個人寫下一份遺囑，不是因為他馬上就要不行，但這份遺囑可以讓他更放鬆，畢竟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記憶並不一定牢靠，但很顯然，這句話如果毛姆真如此說過，那麽我也想如此寫下，以當作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