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虛無中誕生︰探索文學邊界。香港文學館經營網上發表平台「虛詞」、實體紙本月刊《無形》。 香港文學館有限公司由一群香港作家及學者組成,並設立香港文學生活館。常與大學、藝術單位合作,策劃各種文藝活動及展覽。 linktr.ee/houseofhklit

戀水癖與我們的距離——訪《(非)正常欲望》導演岸善幸

《非》始於一個濡濕的女人。躺在床上的新垣結衣木無表情,點開了一條拍攝瀑布水聲的療癒影片,慾望卻一點點被喚起,接著水從地板溢出來,水聲越來越響,最終一片深藍浸沒整個房間。這樣一個開場,彷彿在邀請觀眾走進一場大雨,卸下雨傘、防備,進入「戀水癖」的世界。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陳芷盈

「我的電影就像一場大雨,但你們不要帶傘。」(1)——看岸善幸導演的新作《(非)正常欲望》,不禁想起這句話。

《非》始於一個濡濕的女人。躺在床上的新垣結衣木無表情,點開了一條拍攝瀑布水聲的療癒影片,慾望卻一點點被喚起,接著水從地板溢出來,水聲越來越響,最終一片深藍浸沒整個房間。這樣一個開場,彷彿在邀請觀眾走進一場大雨,卸下雨傘、防備,進入「戀水癖」的世界。

戀水癖的「多元」宇宙

在號稱性解放的時代,「戀水癖」或許仍是一種怪異、踩界、難以宣之於口的性渴望。如此「前衛」的題材,難以想象是由一個現年59歲的導演所拍,然而若是岸善幸導演的話,那又顯得相當合理。

33年前,岸善幸曾以電視節目導演的身分來香港取材,在王家衛的作品以外,他特別喜歡徐克、李小龍的作品以及殭屍電影,曾到訪拍攝殭屍片的片場,也曾為《英雄本色》拍過製作花絮。他特別強調,「在香港這個彈丸之地、狹小的製作室裡,竟能製作那麼多國際性的電影,這種精神是我從香港電影中學習的,所以我很喜歡香港製作的電影。」由電影品味到製作模式,或許導演喜歡的,正是一份血淋淋的、充滿爆發性的生命力,也能解釋他的作品為何永遠年輕、永遠回應時代。

《非》改編自朝井遼的新作《正欲》,這套被評價為「摧毀倫理觀與價值觀」的作品,把目光投向一群具有「不正常」慾望的邊緣人:抗拒上學的男孩,被鐵面檢察官父親(稻垣吾郎飾)多番批評拒絕;戀水癖兼無性向者的男女主角(新垣結衣、磯村勇斗飾),孤獨而格格不入地生活著;還有另一戀水癖舞者(佐藤寛太飾)、害怕男性的女大學生(東野絢香飾)......都是在這號稱「多元」的社會中,被視為「病態」的異類。

岸善幸在日前的金馬影展影後談中自言,以往他對「多樣」、「多元」的理解僅止於詞彙,這本小說卻革新了他的想象,故「如何挖掘其中的不同面貌,轉化成觀眾能吸收的影像,是改編過程中遇到的一大挑戰。」他舉例閱讀小說時,讀者需自行幻想水帶來的性興奮,但電影就要想辦法把它呈現,甚至挑戰觀眾對水的理解。「一般人對水的印象是正面的,如覺得它是生命泉源,或是母親身體裡溫柔地包圍我們的羊水,但電影中的水可能會帶給觀眾負面的感覺,我也很有意識地去調整,到底是想營造正面還是負面的感覺,因此在水藍色的畫面以外,也特意呈現了水乾涸的一面,在配樂上也有特別加工,以凸顯當中的多元與差異。」

岸善幸也提到,片中不同角色與水的關聯性都有所不同,在對白以外,也設計了很多細節呈現「水」之於不同角色的感覺,諸如拍攝否定戀水癖的檢察官喝水的鏡頭、小孩子天真無邪在夏日嬉水的影片等,甚至連戀水癖的群體之中,也各自喜歡著水的不同樣態,可能有人喜歡濕漉的衣物,有人喜歡水柱噴湧的狀態,以此擴闊我們的想象。這也是他拍攝電影以來抱持的信條,「電影不只是娛樂,而是用來理解世界的工具。伊丹十三說過,我們看的東西越多,知道的東西也越多。我也希望透過拍攝邊緣者的故事,讓觀眾知道這些人都真切存在,明白到觀看世界的方式不只得一種。」

撼動正常與不正常的邊界

岸善幸常把鏡頭聚焦在社會邊緣。《前科者》講述有犯罪前科的人;《啊!荒野》的角色有孤兒、妓女、口吃的理髮師;紀錄片《重置那一天,改變了一生》拍攝殘奧選手;新作《非》則展現出擁有不正常慾望的人。他自言作為他者,在資料搜集過程中,如何取材、抉擇觀察的角度、站立的位置、建立角色等都不容易,「我的基準是盡量不同情這些群體、保持中立,不過很多時候我也有所動搖,時而忍不住同情,時而代入他們的世界。」說到這裡,他又再重複一次:「是的,在這過程中,我時時感到動搖。」

在《非》裡便有著這樣一個尷尬而曖昧的角色。有別於斬釘截鐵拒絕接受「不正常」群體的檢察官,片中的女大學生嘗試邁出一步理解少數群體,反被狠狠拒絕甚至嘲弄,而她本來也是個無法和男性共處一室的「異類」。岸善幸形容「這是一個很好的角色,讓大家思考何謂常態和病態,原來所謂正常人之中也有大家視為不正常的人,而她也會被其他『不正常』的人拒絕。」

類近的情節,也曾在岸善幸的《二重生活》中發生。當時主角為理解人的存在跟蹤鄰居,並向其道出心底秘密,卻慘被批判「故事隨處可見」、「你一個人痛苦就想讓我同情?」在《啊!荒野》中,更有這樣一段對話:

「我們到底為甚麼會來到世界上呢?」

「或許是為了與人相連。」

「你有和誰相連過嗎?」

岸善幸很多作品,都似在說明理解的失效,探討人如何帶著陰暗的過去或秘密活下去。對此岸善幸深感人類的侷限,「每個人或許都有很難理解的部分,但重要的還是嘗試理解的心,如果連這個動作也放棄的話,我們真的就永不能理解他人。而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學會接納、理解和愛自己。我會傾向把自己的秘密拿出來,如鏡子一樣與他人互相反映、比較,看看會否引來共鳴,還是只是個別的經歷,如此一邊對應他人,一邊繼續活下去。」

電影亦如一塊鏡,讓我們凝視、直觀,甚至代入他人的生命,理解不同群體、文化、種族。岸善幸覺察到「人的排他性使人對事情有預設的、符合社會共識的理解,因而束縛了自身,就如電影提及的水、性取向,甚至近日的烏俄戰爭、以巴戰爭,都是因為一些束縛所引致。因此我很希望透過這部作品,提醒觀眾慢慢解放這些束縛,以多種角度看待事情、看待世界。」

(1)引用自畢贛《路邊野餐》電影劇照。

主辦單位:亞洲電影節

虛詞・無形網站
虛詞・無形Facebook
虛詞・無形YouTube
虛詞・無形Patreon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第一个支持了这篇作品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