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陽光時務週刊》

作者：阿恆（澳門學16號作者之一）

啊，一轉眼已十年了！

最近幾年港澳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聲稱五十年不變的「一國兩制」，不斷被「完善」。現在回想十年前發生的一件小事，恍如隔世。

2013年5月，《陽光時務週刊》宣佈停刊，原因是不堪虧損。那一年，還是一名中學生的我，對週刊停刊感到相當不捨，心想少了一本如此深入、認真探討中國議題的雜誌。

十年前，紙本媒體早已成夕陽行業，但澳門報攤生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有點熱絡。這絕非澳門報攤有過人的銷售技巧，讓紙媒起死回生，而是因為當時港澳奇特出版生態——「禁書」。

現今港澳，談起「禁書」二字，聯想肯定與十年前有極大不同。十年前，說起禁書，十居其九只會想到這些書只是很難在中國大陸出版，而港澳就多些許空間。今天，難說。

當時大部份禁書多數主題圍繞中國政治八卦，封面清一色擺放一個或多個中國政治人物大頭照（印象最深刻是薄熙來與周永康）。坦白說，這類禁書內容沒有多大營養，但對資訊封閉的中國旅客來說，卻異常吸引。

有一次到訪澳門一間書店，門口擺放過百本中國政治八卦禁書，旁邊有不少人不斷翻閱一本又一本禁書。我站在他們另一旁觀察，看見一位讀者用普通話與店員交談，然後一口氣買了大約三十本禁書。再然後又看見其他讀者數本數本地買下其他禁書。這現象直到銅鑼灣書店事件後，才明顯有所改變。

絕不誇張地說，當時禁書挽救起港澳奄奄一息的報攤與書店，說得赤裸一點，這都是「兩制」紅利。

不過我當時對這類禁書嗤之而鼻，厭惡裡頭大量劣質內容，對認識中國不僅毫無幫助，反而加深原本偏見，每次大概翻翻便放下。心裡真希望有一天良幣可以驅逐劣幣，令這些政治八卦禁書消失。

然後有一天，走到澳門某間7-11，看見報架上面有一本名為《陽光時務週刊》的雜誌，封面雖不是中國政治人物大頭照，但涉及大量極敏感議題（即使在當時香港來說），便拿起來隨手翻翻。結果出乎意料，這本雜誌雖是禁書之一，卻十分有營養。

印象中當天站在7-11 很久，當了個免費仔，認真看了這本雜誌，然後放下離開。再隔了不知多久，又來到7-11 當免費仔，一次又一次，過了不知多少次，終於被打動，買下第一本《陽光時務週刊》。

那時還只是一名中學生，每個月零用錢極為有限，一本30港元的雜誌，已是一筆不少的開支。長大後回想，這價錢根本上跟免費沒有多大分別，廣東話有句諺言「邊有咁大隻蛤乸隨街跳」，原來還真的有。

廣東話又有另一句諺言「癩蝦蟆（即蛤乸）想吃天鵝肉」，至於蛤乸肉，免費也沒有人感興趣。每次到7-11 買週刊，我覺得我可能是該店唯一購買週刊的人，架上永遠不缺這本週刊——除了第40期。

第40期出版前，已受到極大關注，原因是這期專訪了劉夢熊。印象中香港媒體事前廣泛報導《陽光時務週刊》專訪劉夢熊一事，猜測將會有大爆料。我想現在很少人記得或知道劉夢熊這號人物，容我簡單說說他的事。

話說香港自回歸後，特首（小圈子）選舉都會傳出一名被北京欽點的人物，這位人士就算被香港市民討厭，最終都會當選特首。但，誰也沒有料到，一場以選舉為名的家家酒，竟然也出現黑天鵝事件。

2011年，正當外界盛傳唐英年被欽點為下屆特首時，突然殺出了一名「梁咬金」。時任行政會議召集人梁振英宣佈參選特首選舉，據傳北京極力勸阻他參選，但都沒有令他打消主意。

梁為了令北京回心轉意，改為欽點他為特首，頻頻出招。其中一招便是大爆唐英年黑材料，包括揭露唐英年有過婚外情與住宅僭建等醜聞，為照本宣科的選舉增添不少戲劇性，讓原本只能成為觀眾的廣大香港人成了真的觀眾，一起食住花生等看戲。

最終梁咬金花招成功，獲得北京芳心，以689票，佔全香港不足0.01%人口的票數，當選香港特首。然而，這場鬧劇還沒有落幕。

梁的競選團隊有一名叫劉夢熊的人，此人在選舉時被視為梁頭號大將之一，選後兩人極速反面，使整場選舉鬧劇又再增添多番戲劇性。不久，即有傳劉接受《陽光時務週刊》訪問，大爆選舉內幕，亦即第40期封面故事。

當時為了立刻一睹內幕，週刊一上架便衝去7-11， 結果架上最不缺的東西，這次奇缺。最後跑了半個澳門，在三盞燈一處報攤買了兩本40期週刊。

回家後，心急如焚地翻開週刊，看看夢熊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對於一場不見天日的黑箱選舉來說，專訪確實透露不少有趣的事，例如參選時梁振英竟然親自拜會《蘋果日報》老闆黎智英，回看今天梁對黎的態度，令人心寒。

第40期週刊肯定成為絕響，後無來者了。誰會想到「循序漸進達至普選」，落得被完善的下場。將來香港特首選舉會否多於一人參選，也成問號。

劉夢熊專訪一出，本默默無名的《陽光時務週刊》一舉成名，卻敵不過紙媒的衰落。四個月後，週刊宣告不堪虧損停刊。印中象當時有人推測可能涉及政治原因，可那時人們對「兩制」多少還有點信心，這推測沒有太多人關注。

回頭看，自某人上台後，風雲變色，《南方周末》、《主場新聞》相繼遭殃，《陽光時務週刊》停刊一事可能也是大環境轉變下的一環。無論如何，這只是暴風雨前夕，再之後的故事，相信也不用多說。

10年後的今天，昔日報攤與書店尚在，仍擺放一本印有頭像、關於中國議題的書，名字叫《習近平談治國理念》。啊，「良」幣成功驅逐劣幣。

短短十年，滄海桑田，原本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漸漸變質。有些事，事後諸葛，總會找到一點跡像。覆巢之下，又有誰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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