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逍
徙逍

成功就是做真心喜歡做的事而感到幸福

外遇

「距離」是愛情在婚姻密室裡的呼吸,不能不小心維繫。

到今天為止,已經三個月了。

三個月前的一天深夜,我喝多了,但我不覺得醉,還可以自己搭車回旅館。我心情不錯,談成一筆交易,為公司賺進大錢,升遷指日可待。出差前,老婆在我行李箱夾層放保險套,我裝作沒看見。她對我的信任已經到了透明化的地步。我不是沒有幻想過,也不覺得肉體或思想的出軌有違堅貞。愛情彷彿自有其議「架」的空間,她退一步,我就不會進兩步。我們在婚姻裡維持著一個好勝的默契,舞跳得不好也絕不踩對方的底限。

「距離」是愛情在婚姻密室裡的呼吸,不能不小心維繫。

在女人眼裡,我年輕、健壯、相貌堂堂,一切情人所需的特質我幾乎具備,而最主要的是,我坦白。我從不欺瞞已婚的事實。

車到旅館,我向櫃枱取了鑰匙,按電梯上十樓。等電梯的時候,一個訊息進到我的手機──你在哪?──我看是陌生號碼,沒理會。進電梯時又來了一個訊息──不理我?──這勾起我的好奇心。我回訊說:我們認識嗎?

不認識我會訊你?

你是誰?

我是我,你是你,夠不夠刺激?

我哈的一笑,一面脫上衣褲子準備洗澡,一面想著怎麼對付這個惡作劇。不理會應該是最好的,但我太寂寞也太好奇了,所以已經脫光的我按下回撥鍵,等待對方接起。電話響進語音信箱,對方沒接。我把手機丟在床上,走進浴室前聽到訊息聲──你先洗澡,我們再聊──我嚇一跳,本能的望望四周、窗外,又想或許是巧合,也就不以為意。

我承認我洗澡洗得有點急迫,因為想到那個人不知道又會發什麼訊息到我的手機?是男是女?用意為何?然而一直到我躺下來準備睡覺的期間,都沒有再收到訊息。我有點失望,想回訊說我洗完澡出來了,卻又覺得可笑。這顯然是惡作劇,我還想怎麼樣?

我起來喝了口水,看一眼空空的冰箱,心中煩躁又沮喪。

怎麼了?我被下咒了嗎?還不停盯著手機螢幕,我在希望什麼?

忽然,房間的電話響了起來,我吃了一驚,等它響一會兒才接起。

「睡不著啊?」女人性感的聲音,有點熟悉,「在等我的簡訊?」

「是妳?」

「不是我是誰?」

「妳怎麼知道我──」

「我什麼都知道。」她哧的一笑,「你不高興我知道嗎?」

我忽然燥起來。「妳是誰?」

「我是『流浪』。」

「流浪?」

「嗯。」她咯咯嬌笑,很女孩氣的說:「你願意收留我一晚嗎?」

「妳人在哪裡?」

「快走到你門口了。」

我的心亂了,劇烈跳動,興奮伴隨一點害怕。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刺激又瘋狂。我呼吸大起來,但是沒有失去警戒心。她很有可能是個妓女,或騙子。我想放下電話去看門上的窺孔,忽然聽見她大笑起來。

「騙你的啦,看你嚇得。」

我鬆了一口氣,同時感到失落。

夜很深了,能聽見窗外偶然呼嘯而過的摩托車聲。我有一種被盯著打量的感覺,她在暗處,我在明處,這種誘惑存在著危險。

「這麼晚了,妳還不睡?」

「晚上是我的時間。」

「所以?」

「所以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見一面,除非妳想在電話裡純聊天。」

「純聊天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我們都很安全。」

「妳餓不餓?」

「餓,也不餓。你餓了?」

「我請妳吃宵夜。」

「去哪裡吃宵夜?」

我們約在旅館樓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漢堡店。

夜晚使我變得大膽。是欲望吊緊我的胃口,吊得我理性都沒了。

我穿戴好下樓,感覺脊樑骨掛下一根刺癢的軌跡,是兇是險也要走出去。所幸樓下還滿熱鬧,燈火通明的漢堡店裡至少坐了六成人。我一眼就看到她,因為對我來說太顯眼了。如果不是因為她的樣子太年輕,我會以為是我老婆在耍我。她們的相似度百分之八十,可以說我老婆年輕時候就長這樣,只是臉蛋身材輸了她一點。不,還不止一點,她勝出太多了,好像是我老婆的升級版,比明星還漂亮。

我太震驚了,所以一動不動呆望她有一會兒,直到她向我招手。那笑容令人銷魂。我一時忘了去疑心她是怎麼認得我的,因為我完全不認識她,除了她長得像我老婆。

也許有人會覺得,跟一個與自己老婆長得像的人外遇很乏味,沒意思。但是我反而很激動,而且神奇的是,幾乎沒有背叛的感覺。

「妳真的叫『流浪』?」

「嗯。」她點點頭,天真地吃著薯條,一臉不知深淺。

「妳住哪裡?」

「夢裡。」

「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

我抓著她的手問:「老實告訴我,妳是怎麼認識我的?」

她一手支頤,把被我握著的手抽回去,放在我臉上,用拇指撫摸我的頰骨,眼睛徹底的黑白分明,「我早就認識你了,很久以前。」她笑了笑說:「好吧,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人們總是希望相信謊言。如果我跟你說,我是在你談生意的酒吧看到你,撿到你掉在椅子上的名片,你就會相信了吧。」

「那妳怎麼會知道我住這裡?」

「因為對你有好感,所以叫計程車司機跟踪你。」她聳一聳肩,用一種媚惑人的眼神看我,「編故事太簡單了,真相才叫人害怕。」

「真相是什麼?」

「我已經說過了。有菸嗎?」

「我忘了帶下來──說真的,我們以前見過嗎?在哪裡?」

她似笑非笑瞅著我,「在夢裡。」

我怔了一怔,渾身不舒服。她卻忽然噗哧一聲,噴出大笑。

「妳真調皮。」


那晚的魚水之歡,是我有生以來最酣暢淋漓的一次。她注視我的眼神裡有著深不可測的黑色激情,足以把我整個吸納進去。我對她著了迷,上了癮。她是一個會讓人不顧一切去愛去沉溺的女人,像一個多情的容器盛滿漠漠的薄情,那麼孩子氣,又那麼叵測。我壓根想不到自己可以這麼敏感而狂熱,不知道性愛可以這麼美滿,在有點熟悉又完全陌生的這副女性肉體裡面,我嚐到了未知和神祕。

那以後,我們總約在深夜。加班或出差都成了我安排幽會的時機。我真的外遇了,卻沒有外遇的感覺。面對老婆,我像面對流浪的影子,有一點扭曲,卻更真實。我還是不相信流浪是她的真名,但也不介意。當我倆在一起的時候,常常讓我想起年輕的愛情和樂趣,我全然忘記自己是已婚的身分,我徹夜狂歡,什麼地方都敢去,只要流浪高興,我不在乎被熟人碰見,或背負罵名。

我瘋狂又沒有節制地談戀愛,雖然工作上的表現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但細心的人一定看得出來,我已逐漸失去了往日的專注力。最糟的是,我跟老婆已經很久沒有同桌吃飯、同床睡覺了。我一直忙著工作和外遇。我老婆是個性格與教養都很好的女人,她對我總是充滿熱情,又不吝於給我最大的自由。我們沒有小孩,也不怎麼努力。我們都覺得有沒有孩子要看緣分,所以從來不刻意避孕,也不會想方設法去強求。和她在一起,我覺得很幸運而且幸福。然而現在流浪給了我另一種激情的幸福,我的精力無法同時兼顧,冷落老婆是自然的,卻不是自願的。我也希望能帶給她快樂,而不是痛苦或寂寞。

有一天,我提早下班,約老婆一起吃飯,想給她一些補償。老婆特意著裝打扮出現在我面前,卻讓我想起流浪。這樣的聯想已經慢慢使我感到痛苦,我對兩者的愛出現矛盾,同時愈來愈不能把她們獨立分開,或看做一體;她們像一團融合成泥的錯亂意識所形成的實體架構,同根,並共享神祕的記憶。一個是有瑕疵的實品,另一個是完美的影子。

她問我最近好嗎?我說很好,就是很想妳。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說謊,但我看到她的那雙眼睛,莫名深邃地望著我的同時流露出一腔柔情,像愛慕一個抗拒愛上的陌生人。我覺得心驚:那分明是流浪的眼神啊!還是她已經發覺到了什麼?

我們默默吃飯,偶爾有交談也很家常。她若有所思的神情散發出黯然又神祕的氛圍,一團不可見的、被壓縮的光暈包圍著她,好像她在回味、推敲著什麼,對於目前蒼白的夫妻生活,她也有她隱伏的計劃似地。夏天的夜晚遠遠沒到,暮色也遲了,窗外被一片耀眼的西斜陽光占領著,但深宅大院的餐廳裡沒有影響,那種裡外誤差的感覺,令人惝怳。接著她忽然說:「你最近很忙。」語氣中沒有責怪或怨懟,然而在我帶罪惡感的心虛處聽來卻像悲涼的呼喚。

我點點頭,力圖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不能說。

岑寂中,她抬起笑眼看我,彷彿內含溫柔的猜測。「男人要是跟工作一談起戀愛,連生活都會忘得一乾二淨。」

「戀愛」二字讓我暗暗吃了一驚,背上一片冷汗。「對不起,冷落妳了。」

她哧聲一笑,搖搖頭,「我不覺得你冷落我。」

一股暖暖的暗流在我心中一湧而過,這種熟識的牽動已經很久沒有在我們之間出現了,反而有種新鮮的生疏感,並重新點燃了什麼。

「我有一種感覺,」她帶著嚮往的微笑說,「好像我們即將(或說已經)進入了一種新的生活,或新的關係,我們的互動模式會變得不一樣,而且永遠不會膩。」

我聽不懂,一陣惶恐的情緒慢慢伸出握緊的拳頭,然後一下一下地暗襲我。

她接著說:「你不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很好,雖然你還有點適應不良,但是你知道的,人不能一直活在亢奮中,是需要休息的。」

我搖搖頭,恐怖的感覺像滾水一樣淹上來。「妳在說什麼?」

她笑了。

「妳知道什麼?妳什麼都知道了,是不是?」

她笑得更絕了,並握住我的手,「親愛的,冷靜點,你在怕什麼?你想,如果你有一種想得到什麼就能創造什麼的能力,只要通過睡覺和作夢,你會怎麼做?」

我怔忡地瞪視她,心中的預感一點一點擴大──不,怎麼可能,她那麼真實──我激動地抽回被柔軟監禁的手,取出手機,想確認這最後的掙扎。我的眼睛恐慌地瀏覽著手機號碼,找到流浪的記錄,以微顫的手指按下回撥。手機像當住了,遲遲沒有回應。老婆支頤望我,那水靈靈的眼睛,吟吟勾起的嘴角,淘氣的表情,分明都是流浪的。她用視覺在品嚐我,無始無終地縱容我,好像我孩子氣十足,使她樂在其中。我終於迎視她,手指緊緊按著回撥鍵,冷汗滲出額頭。

「沒用的,我作夢以前你是找不到她的。」說著她已帶笑起身,拿包準備離開。

「妳說什麼?」我匆亂拉住她,激動的舌頭非常沉重。

她彎下腰來,在我耳邊輕語:「你外遇的那個對象,她誕生在我的夢裡,是我的願望讓她存在這裡的。」說著她在我臉上摸了一把,用神祕又好玩的口吻說:「應你的要求,我早點回去作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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