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uskyLiu
LauskyLiu

The misfit, the rebel.

逐漸消失的地方報,和正在中心化的新聞

紙媒的式微早已是個被討論已久的話題,也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當我們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被「兩微一抖」所佔據的時候,我們似乎已經忘記了紙媒的存在。我們獲取新聞、信息的渠道已經被傳播速度更快、自主選擇性更強的各種網絡媒體、自媒體所代替。

儘管每隔一段時間,有關國內調查記者人數減少到只剩一百多人的新聞,伴隨著回憶紙媒黃金年代的故事就會被提起,引起一小陣波瀾,和惋惜哀嚎之聲。但感嘆過後,人們又一頭扎進了信息洪流之中,各種互聯網企業節節攀升的日活、月活就是最好的佐證。與此同時,紙媒的暗淡退場,似乎沒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

它所帶來的影響,似乎也沒淹沒在了如今提倡去中心化的互聯網浪潮下。


綜合國內各家媒體的報道,2014年就有超過30家的紙媒停刊或者破產,其中包括了各類雜誌、報刊, 如《新聞晚報》、《風尚周報》等。

到了2017年,紙媒休刊停刊的風潮越刮越大,單在17年最後一個工作日宣佈停刊的報紙媒體,就超過了十家。在那一年,許多地方媒體開始宣佈停刊休刊,如《渤海早報》(天津市第一份面向環渤海區域發行的綜合類日報)、《大別山晨刊》(面向六安本土都市報)、《台州商報》(面向全台州市發行報刊)等,還有更多的如《無錫商報》、《汕頭都市報》、《淮北晨刊》、《白銀晚報》、《上海譯報》、《武漢晨報》等的地方報刊。

2018年,更多的地方報宣佈休刊停刊:《羊城地鐵報》、《春城地鐵報》、《郴州新報》、《亳州新報》、《黃山晨刊》、《贛州晚報》、《京郊日報》、《安陽晚報》、《黑龍江晨報》……

在新媒體變革下,各類地方報刊成了紙媒寒冬中最大的犧牲品。地方報從歷史的舞台退出,不單只在中國,在世界範圍內都是一個不可阻擋的趨勢。


幾天前(當地2019年8月1日)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名為《Dying Gasp of One Local Newspaper》(奄奄一息的地方報紙)的特稿,講述了明尼蘇達小鎮的一個叫The Warroad Pioneer(沃羅德先鋒報)的當地報刊停刊的故事。

這篇文章用了上萬字的篇幅,把The Warroad Pioneer停刊背後的故事講述的十分細緻和動人。

從編輯部每一位成員的故事開始,到這份報紙之於整個社區的角色,文章提及了在奄奄一息的紙媒生態下,地方報刊的消失對人們所造成的後果和影響。


這份報紙來自明尼蘇達州內一個名叫Warroad的小鎮,這個小鎮坐落於美國與加拿大國界的邊陲,駕車到國界只需要15分鐘。

在今年的5月7日,先鋒報發行了它的最後一期。這份平均每周發行1100份的報紙,成為了美國近15年來大約2000家停刊報刊中的其中一份。當頭版印著明顯的、用加粗字體印刷出的FINAL EDITION的先鋒報在那天分發出去以後,這份有著121年歷史的地方報刊正式退出了歷史舞台。


這份來自只有1880人口小鎮的報紙,成為了明尼蘇達州自2004年來停刊的65份報紙中的一份。

在Warroad鎮,先鋒報的大多數內容都是有關當地居民的,官方新聞的轉載、收穫滿滿的漁夫照片、亦或是鎮子里兒童獲獎的消息,偶爾也會有一些關於地方官員、學校懂事會或者當地的體育新聞。

根據維基百科的數據顯示,The Warroad Pioneer是Warroad鎮唯一的報刊。這一份報紙的退出也意味著,再也不會有一份家鄉報紙去替當地的殯葬服務商發佈訃告;再也沒有一個欄目去記錄深受當地居民喜愛的高中曲棍球隊贏得的榮譽;小鎮的博物館,精心保存著從1897至今的報紙,也將不會再收到新的歷史記錄。


報紙停刊的那一天,並沒有什麼人去試圖輓回先鋒報。對於這個不足2000人的小鎮而言,那只是普通的一天。和往常一樣,農夫們在早餐時談論著八卦,數以百計的工人走入當地最大的門窗製造商的工廠開始工作。

「有一部分問題在於,沒人會去想象這個在麥金萊領導時期就一直有報紙發行的小鎮,沒有了報紙會怎樣」先鋒報的出版人Colden說,「這樣的自滿讓他們十分肯定,這份有著120年歷史的報紙終會走到這一天。」


在報道小鎮美好故事的同時,先鋒報並不只是傳播美好,他們也會揭露這個小鎮裡的某些真相。

停刊前一天的週一早上,編輯Zaiser和往常一樣,拿著飲料坐在電腦前開始整理當地法院的報告,這是因為先鋒報始終堅持每周都將小鎮裡違反法律的居民名單公佈在報紙上。在最後一期的報紙上:一個29歲的男子因為偷竊而認罪;一個30歲的男子因為持有含未成年人的色情作品而認罪;一個28歲的男子因為駕駛越野沙灘車上路而認罪。

Colden把這個名單周圍的位置稱之為這份報紙最好的廣告「房產」。多年以來,有人試圖用賄賂的方式將自己移出法院報告,但都無濟於事。如果有人做錯了事,那麼就會被登報。

儘管這種方式很直接了當,但Colden相信這是最作為一個小鎮報紙應該起到的作用——公信力。就連版面設計師Provance和編輯Zaiser都曾因為使用過期執照駕駛和醉駕被寫入了法院報告,然後被登上了這個欄目。Zaiser隨後在報紙上的一個專欄發表了自己的懺悔信,表示她意識到了醉駕可能會將他人致死。她把這段經歷稱之為一個基督徒信仰的再造。


類似的事請還發生在了2010年的4月,當時Colden與上文提到的當地最大的門窗製造商——Marvin公司的董事長Jake長陷入了一場糾纏。先鋒報發佈了一篇關於他女兒的報道,刊登在頭版並且附上了她的照片。報道講述了一個房車停車場發生的混亂,並提到Jake的女兒在這場混亂中因為不正當的攻擊行為、阻撓逮捕和違法破壞拆產而被逮捕。

在那時,Jake的哥哥自1995年以來都是Warroad鎮的市長。Marvin公司也因為沒有在經濟衰退時裁員,受到了當地社區乃至總統奧巴馬的贊譽。而很快Coldden就聽到了Jake因為這篇報道十分生氣的消息,但她說:「你們的名字和其他人的名字沒有任何區別,我們用同樣的方式去報道其他人犯了事的孩子。」

隨後她被告知Marvin公司可能要撤掉它們在先鋒報上的廣告,雖然它們最後沒有這麼做,但先鋒報不會再得到來自這家公司的任何支持了。從那時起,將先鋒報從印刷廠送到Warroad鎮的貨車也不再是Marvin公司旗下的。

到了第二周,Colden發表了一篇評論去維護她們的報道,她對那些想要控制新聞自由的人說到:如果你覺得你可以為這個社區作出更好貢獻,你可以用50萬美金買下先鋒報。


先鋒報在最後的十年里,深度地報道了兩件本地的故事。一件是學區的預算危機,迫使許多老師被裁並且要把所有年紀的學生都整合到一棟樓里。先鋒報根據公共記錄法要求學校董事會公佈郵件內容,揭示了背後的混亂和失衡,甚至違法的行為。

另一件是郡委員會的醜聞,一名委員會成員被指控不正當的從郡級礫石合同中受益。雖然這名成員在2017年被宣佈無罪,但Colden稱這件「荒謬可笑」的事是「偏遠政治和指責」的典範。

不過Colden和Zaiser也相信,報道過多的負面真相對這個聯繫緊密的社區是有危害的。Warroad鎮裡的居民,都難以承受這樣的傷害。在今年4月的早些時候,她們收到了一宗關於鎮裡警官的消息。法庭的文件顯示,這位在Warroad鎮土生土長的29歲警官因為跟蹤、綁架和性侵犯一位鎮裡的少女而被逮捕。儘管隨後先鋒報在頭版報道了這個案情,但僅僅只是一份指控罪名的目錄。

雖然這確實是人為的,但Zaiser為她們辯護道:「如果你想有一個生動的描繪去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可以去讀The Grand Forks Herald(明尼蘇鄰州一份面向更廣的報紙)。這更是因為我認識那位受害者,她是我兒子的朋友,這非常可怕。」


在先鋒報停刊幾周後,一份新的報刊The Warroad Advocate在鎮裡出現了,並且這份報紙將免費派送到有信箱的每一戶人家。報紙的出版人說這是一個為期13周的實驗,希望能夠整合社區和廣告主的支持,但這場實驗最後能不能成功並且持續下去,沒人知道。

對於先鋒報來說,它衰落的過程和這個大膽的實驗有十分相似。

諸如亞馬遜的電商巨頭崛起,它們的上門配送服務令這個冬天氣溫會下降到零下35華氏度的明尼蘇達偏僻小鎮的零售業發生了巨變。鎮子里唯一的超市,開始變得更喜歡將宣傳單放到另一份更厚的、免費的、遍布廣告的報紙。

「我不想讓我生活的社區失望,但我們也是一個小型企業,所有的事情都和錢有關係」,Colden說。她還補充道,先鋒報距離盈利還有很遠的距離,「我對這個決定(停刊)感到很難過,我和它(先鋒報)一起破碎了。」


在Colden任職期間,報社從未有超過四名的全職員工,並且一直依賴自由職業者來完成大部分的工作。一年多以前,她被迫解雇唯一的當地自由政府記者。 這也為隨後的停刊埋下了伏筆。

「是的,它變得精簡了,」一位55的Marvin員工說, 「即使是看廣告,如果你想要一個吹雪機,你以前會看報紙,但現在所有的這些都在Facebook上。」

「根本沒有足夠的數字或者印刷收入,用來支持這種一直以來都在提供公共服務新聞的地方報刊。」一位北卡羅來納大學的研究員說。

美國著名智庫皮尤研究中心調查發現,2006年,美國報紙的廣告收益達到490億美金,雇傭人數超過7萬。到了2017年,全美報紙的廣告收入下降了近66%,只有165億,工作崗位流失了47%,只剩下不到4萬。


現如今的新聞已經演變成了口口相傳式的,未經編輯和覈實的新聞在Facebook和其他社交平台上傳播。「這變得像一個大家侃侃而談的茶話會」一個57歲的前Warroad郡委員說,「誰知道什麼樣的信息正在被傳播。」

在十五年前,Warroad鎮的信息還是通過50%的報紙和50%的廣播傳播。而到了現在,大多數的資金都流向了互聯網,而報紙和廣播的受眾只剩下了老年人。隨著時間的推移,網絡廣告的佔比越來越大,同時更多的老人也在離開。

Colden覺得,Warroad鎮的「零售重組和外流模式」,給這裡的社區報紙帶來了災難性的影響。

那麼當下一個當地政府出現醜聞、學校資金危機發生時,誰會在現場?誰來告訴大眾?


不僅在美國,這也是全世界的一個縮影。有學者表示,當地方報刊、社區報刊在互聯網浪潮下的逐漸消失,地方新聞無人報道的情況下,將帶來更加嚴重的社區兩極分化、更低的投票率和更多的信息污染,政府的公信力也將降低,民眾對於政府的信任將會越來越少。

地方媒體的消失、人們獲取信息的渠道逐漸趨同、全國性媒體和Facebook、微信等社交平台開始佔據人們大部分的注意力。在沒有更多選擇的情況下,導致如今新聞媒體的關注點過於集中,從而使社區事務無人關注,也容易催生權威主義。

在權威主義之下,不會有自由的新聞業,所有的信息都在集中的權力下傳播。有很多媒體都說美國已經成為了一個半權威主義的政體,特朗普曾多次提出要削減對公共新聞機構的資金支持,同時他和福克斯新聞電視台的曖昧關係也一直為人詬病。

在如今這個虛擬貨幣盛行、區塊鏈技術得以應用至各行各業的時代下,「去中心化」早已是一項被不斷提及的技術目標。

不過新聞業似乎在離這個目標越來越遠,變得更加中心化。


5月6日的下午的五點半,The Warroad Pioneer的同事們把裝有最後一期先鋒報的文件夾送到了印刷廠。最後一期先鋒報有一篇講述當地農民石油合作社未來的故事,合作社的總經理剛剛退休;還有一篇關於受到自然災害影響的農民可以低息聯邦貸款的報道。還有一則廣告,邀請讀者去參加一位名叫Ione Carlson的女士的85歲生日聚會,而Warroad高中舞會的舞王和舞後王則被印在頭版,就在正上方。

Colden告訴自己要從憤怒中停下來,但她很難讓自己渡過這一關。當她在天氣轉暖後開車經過農田看到農夫們時,她心想:我們要讓這片農場的故事繼續下去。



此篇文章部分節選編譯自New York Times《Dying Gasp of One Local Newspaper》,推薦閱讀原文,十分的具體、動人和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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