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urenTay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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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是思考的起点

《大路:高速中國里的低速人生》(2015)

正是这些被忽略被遮蔽的部分,构成了一条道路在其物理向度之外的漫长而幽暗的里程——那正是每一条道路“自己走过的道路”。

張贊波,傑出的紀錄片導演,會留在影史上的名字

(2015廣西師大出版為《大路:高速中國里的工地紀事》),非常好。寫法類似何偉的《江城》《尋路中國》,类似进行了田野调查的社会学著作,深入、生动。該書出版僅4個月就被新聞總局下令下架。在台灣出版的編輯是李延賀,2023年被捕。在大陸出版的營銷編輯戴学林,2016年因銷售港台書籍(如高華《紅太陽》)被捕。出版人何林夏2016年被捕,2018年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书摘

我所拍摄的对象,只能是和我呼吸相通、患难与共、悲喜相连的人:我的朋友、亲人、同学或者父老乡亲,他们都是像我一样卑微而无力的人群他们就真实地生活在我面前,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温度、质感和形状一一甚至,他们说话时进发的唾沫星子。

所谓阴暗面,也只是世间真相的一部分。而光明和阴暗,本来就是事物的一体两面。这原本就是个光明与阴暗、蓬勃与萧条、温暖与寒冷、希望和绝望交织的时代。既然你们成天用“大机机”展现光明,那为什么我就不可以用“小机机”勾勒出光明背面的影子呢?这些影子正是我的生活,我不断亲眼看见它压在和我一样的底层人们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重印记。

我怎可对它视而不见?

巨型宣传牌,赫然写着几行气势磅磷的排比句:

谁不加快发展就是邵阳历史的千古罪人

谁不加快发展就是邵阳人民的不孝子孙

谁不加快发展就是邵阳今天的混世魔王

这是某导演从北京途经湖南邵阳火车站时,所撞见的奇异景致,他知道邵阳是我的家乡,于是第一时间发来拍下的照片给我“鉴赏”。面对来自故乡的讯息,我再次哑口无言。当“发展”当仁不让地成为这个时代的第一主旋律,当整个世界沉迷于“速度之恋”时,你还能说出什么呢?一边是经济讲步科技发达,一边是环境倒退道德沦丧;一边是器物和技术的现代化,一边是文明和制度的丛林乱象。世界,也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道路宽广走在上面的人们却“迷不知吾所如”。

而我这样的游离于体制外的劳什子独立导演,平时胸无大志,游手好闲穷困潦倒,自己不加快发展、不投身到“祖国的发展浪潮”中倒罢了,还要时不时借助摄像机嘲讽和批评一下国家的发展主旋律。如此倒行逆施、螳臂当车,完全配得上我的故乡制造出来的那三顶罪名。当我再次返回故乡时我小心翼翼地藏匿好我的老式摄像机(自纪录片《天降》始它跟着我已有四五年同样难逃其罪 ),差愧地从那块“正能量”四射的宣传牌下掩面而过。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这个“千古罪人”、“不孝子孙”和“混世魔王”注定只能走和他们不同的那一边。

2012年4月至2013年6月初稿于湖南中伙铺村

2014年8月、2015年3月修订于北京芙蓉园

后记 直面生活的粗糲和厚重

[基层标语]

顺应时代潮流,积极开拓进取

感恩伟大祖国,讴歌辉煌成就

凡是不利于发展的话不说,凡是不利于发展的事不做

2013年12月30日,湖南省淑怀高速公路通车仪式就在公路的入口处举行。受中央正在推行的“反腐行动”与“八项规定”影响,这场仪式异常低调而简朴,与四年前场面铺张、繁冗的开工仪式截然不同,既没有鲜花和剪彩,也没有锣鼓和鞭炮,更没有嘉宾云集的主席台和载歌载舞的工人方队只见一排不辨职务的官员安静地站着,其中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走到麦克风前宣布 :“湖南省淑怀高速公路,正式通车!”他的发言像电报一样简短整个仪式不到两分钟,似乎我刚打开摄像机,它就匆匆结束了。

我坐上朋友的车,穿过收费站,进入高速公路。眼前,这条崭新而宽敞的道路空空荡荡,只行驶着稀疏的几辆车。两侧的群山和村镇平淡无奇,好象三年多前我初来此地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我的非虚构写作和纪录片拍摄中,这条道路象征了国家的发展之路,但如果你只是等到它修成之后,踩着油门在上面风驰电掣、走马观花一番,惬意地享受“发展”带来的成果一也是“速度之恋”结下的“爱情之果”,那么,你不会看到一条完整的道路。你无从了解到一条道路的前世过往,更不会体会到和它相关联的那些卑微人生和悲喜故事,而正是这些被忽略被遮蔽的部分,构成了一条道路在其物理向度之外的漫长而幽暗的里程——那正是每一条道路“自己走过的道路”。

我有幸看到了一条道路的这两个层面,但我并不打算刻意去揭露和控诉什么,我只管用自己的方式去观察、感受和言说世界。并且,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感受和思考。这既是一次两种载体(影像和文字)的个人写作,也是一次个人视角的田野调查。三年多来,我尽力让自己身处事件的现场,尽力让自己在其中匍匐得更低,从而去记录下那些很有可能迅速消失在历史中的景象和声音。我希望这些脆弱的景象和声音,能通过这本小书——也许它就像一部纸上的纪录片——被更多的人看到和听到。

早在大学时代,作为一位当时的诗歌写作者、标准的文艺青年,我希望自己出的第一本书是诗集。但没想到十多年后,我的第一本书终于出来了它却是非虚构写作,而且写作对象是一条横过荒郊野岭的道路。也许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不诗意的了。不过,至此,我早已放弃了少年时幻想的所谓诗意和浪漫,更愿意直面生活的粗糲和厚重,我能坦然接受命运出其不意的安排——就像我歪打正着走上独立纪录片之路。于我,影像还是文字,剧情片还是纪录片,诗歌还是非虚构,都只是我表达的载体,是我自由意志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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