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图书馆同事

实习的第一天，我怀着火热的心，8:15就到了图书馆（和老师约的是9点）。看到我和人事部老师联系的微信之后，保安这才同意我进去，老师亲切地把我交给了外借部的老师，外借部的老师亲切地把我交给了少儿室的老师，少儿室的老师一转头，把我嘱托给了一名暑期工。

她身型微胖，与我一般高。单手托腰，正站在门口的书架前看着我，眼神中既不流露出欢迎，也没有抗拒。

这就是我见她的第一面。

她领我到第一排书架前，为我讲了一遍不同书架中的图书所对应的编码。我敢保证这是她讲解的最认真的一次，后来每天都有新的志愿者进来，我俩几乎每天都要讲好几遍，反正从头到尾讲也没人能记得住，我们达成默契“偷工减料”，“培训”内容急剧缩水，“培训”时长越来越短。我跟她开玩笑说，这次讲解是最值的。给我讲了一遍之后，我又“培训”了四五十个志愿者，可不是“种下一颗树木，成就一片森林”嘛。

第一天正好是周一，上午图书馆不开门，我们分别整一车书就行。可在家瘫了半年有余，身体在浑然不觉中已经退到“肌无力”状态了，才整了半车书，腿就开始发酸了，我想起她之前说的“可以到那边的椅子上去休息”，心思活动了一下，可是看她还在气定神闲地排着书，我想自己也不能显得太“弱”，只好咬牙坚持。

第一天上午休息时我们坐一张桌子，几乎没有说话，只是问了“什么时候吃饭”之类的问题，她带我去了食堂，我们斜对角坐在一张桌子上，此后也一直是这样坐。吃饭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我的美食家好友榜单中，她铁定能排进TOP3。如果那天有勾人食欲的甜点或佳肴，她端着饭盘走向餐桌的时候，脸上必然挂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如果那天的粮草乏善可陈，她必板着脸，努力控制骂骂咧咧的冲动。她吃饭还颇有仪式感，每餐无论好坏，必拍一张照片发给妈妈，顺便评价一番，60天从未间断过。论吃，我只在“吃辣”这点上赢她。

第一天的下午她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我想也好，看书的空间可以大点，不至于没地方放手。如果我们两人一直分两张桌子坐，我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不过第二天她又主动坐了过来，之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坐在一起。

坐在一起自然有了更多交流的机会。不过过了一周，我们都没问起彼此的学校，我猜测她的学校并不是特别好，后来才知道她是河南一所一本院校的，读的是数学和信息科学专业。她觉得她的专业就是写写代码，做做证明题，我的专业倒是个有趣的冷僻专业。我们的专业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也就没有后续的交流了。

我们在一起最多聊到的是“恐婚恐育”的话题。她的爱情想象基本来自于漫画和耽美小说，虽然被植入了“高富帅都去搞基了”这种错误的观念，还算是对爱情抱有美好幻想的女性。但是最近频频见诸报端的丈夫（男朋友）杀妻（女朋友）案给她的幻想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扭曲，逐渐变幻成一出血腥暴力剧本。从她数度流露的担忧神色可以看出，姑娘的恋爱史基本还是一片空白。有一次聊到比较high的时候，她流露出迷离的目光，问我：“你有男朋友吗？”“没，我有女朋友。”陌生人之间就是能聊得开，啥都能聊，没有后顾之忧。

“男朋友多麻烦，要他干啥”，我开始胡说八道了，“可以找女朋友。”

“我周围好多人也这么想。”

“不想找男朋友？”

“找女朋友。”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又不是txl，怎么找女的...”

“我觉得可以。” 这句话从直女嘴里说出来瞬间有点感动有木有？

直到现在，我也没去确认“我觉得可以”到底是啥意思。但这句话让我记住了她。

我们还一起挨过骂。有一天整完了我照例出去看书，过了一会儿，她也抱着手机悠悠地坐了过来。大概两点半的时候，我困得不行了，开始睡觉，3点钟准时醒了过来（趴在桌上睡觉，我一定是睡半小时），看到她还在睡觉。我继续在“黄昏的紫禁城”中探秘，不觉过去了一小时，抬头已是四点钟了，她还没醒。

我有些焦急了，4:10如果她还没醒，我就去叫她。

4:09，她醒了过来，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翻开手机。

我凑过去跟她商量，回去整书吧。

她说4:30再回去吧。

我觉得还是要早一点，最终决定4:20回去。

4:10，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按掉。

4:11，同一个陌生电话又来了。

4:12，孜孜不倦的来电让她心软了，接起来——“你现在在哪儿呢？”

“……”一定是骗子。

“你是姓陈吗？”

“是啊。”

方觉得有些耳熟，原来是图书管理员打来的电话。我俩爆笑，一溜烟回去了。

两个月里更多的还是平静如水的日子，有她在就会很安心。有一天少儿室里水管爆了，水漏得下雨一样，灯都关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待在里面守着门，颇有一种末世感。

离实习期结束还有三天，我们终于下定决心，顶着烈日炎炎，冲向600米开外的奶茶店。结果那个奶茶店在一个商业广场的四楼，观光电梯升到三楼的时候，她赶忙和我换了个位置，“恐高恐高”，原来给我安心的是一个这样胆小又可爱的人。

一人分书，一人整架，书车空了的时候，书架上的书也摆好了，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有时候一个人先分完，看着另一个人整书，连最细微的动作都留意。

好像一点点齐心协力，就能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如果一直这样生活也挺好。

她走的那天，我记下了这样的文字：八年后，当我经历无数次离别，才意识到：小学班主任如平日一般语气说出的那句“解散”，她平静的神情，是多么可贵，对我之后的为人处事又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也许正因为从小就受到了这样的教育，发现对方认认真真地抬头看了好几次，是在看我还有几站下车时，内心掀起的感情令我几乎落下泪来，当她放下平时从不放下的手机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说“再见”时，我知道这不是为彼此的诀别所掉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