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求存 02

守夜的日子，我听过邻近地区传出尖叫声，看过镇暴队向擅自走出屋外的居民丢掷催泪弹，政府人员更是三不五时到附近市镇搜武器。谣言依然不减，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去躲。有一次邻居匆忙抱起家里的老奶奶藏到顶楼的蓄水库，好几个小时过去才想起老奶奶，却想不起把她老人家藏到哪里去了！

戒严两个星期后，政府准许居民在白天外出两小时买食物。母亲吩咐我去财记买干粮回来应急。财记我是很熟的。那天，当我骑着脚踏车到杂货店前，却好似不认得这家店了——小小的店里挤满了街坊，正七手八脚地抢干粮杂货！

我愣了一下，想起要趁“解放”结束前买到食物，硬是挤进店里，货架上的东西几乎已清扫一空，我只来得及抓到两条咸鱼。走到老板面前付钱，才发现老板两眼泪汪汪的。我很是纳闷，问：“老板，你怎么哭了？生意那么好！”

少年的我并不知道，财记刚刚被洗劫了。在兵荒马乱的乱世中，连平日熟悉的街坊都成了“暴徒”，难怪老板哭得那么惨。513落幕后，财记因亏损得太厉害，无法“咸鱼翻身”，不久就倒闭了。

每天两小时的解放时间，我都得飞奔着出去张罗食物，但每次都买不到什么东西回家。还好家里米缸常有米，我们最后靠着吃番薯叶、马铃薯、罐头食品，以及屋旁的四棵木瓜树——没东西吃就熬木瓜汤，熬过了那段乱世岁月。

戒严持续了大约一个月，居民才恢复正常生活，我也重新回到学校。然而，一切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走在街上，不同种族的小贩和顾客不复往日的热络；校园内，我们三不五时就得参加各种以“Muhibbah”（和谐）命名的活动，表演三大民族学生手拉手的画面。

513事件让我的课业荒废得厉害，那年的初中三LCE考试，我没有过关。放榜那天，我心中很是惭愧，哭着回家跟母亲自首。 父母叨念了我几句，决定让我到15碑私立学校重读中三。

我升学的灾难还没结束。

1970年12月，开学前一个月，全马豪雨不断，一直下到隔年1月，终于发生了大水灾。水灾多严重呢？试想像，独立广场被水浸至十尺高，唯一可以通行的只有船。政府把这次水灾列为国家灾难。蔬菜大涨价，我们又回到吃罐头的时光。

开学那天，水位稍退。上学途中，路旁尽是淹死的家畜，整个城市像刚从大海里捞起来一样，湿漉漉的。我一身白衣白裤的校服沾满黄泥去到学校，却远远看到校长卷起袖子，忙碌地把书本摊在地上晾。书本全泡水了，根本没办法上课。开课的第一个月，学生天天被叫去把课本一页页抹干，我是不干的——足足逃了一个月课才回去学校。

513是马来西亚惨痛的历史教训。事情爆发后，谣言主导了一切，事情的原委还没搞清楚，人们又再加盐加醋，没有电力和电话线的近一个月内，旧区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宛如一座孤岛，最后终于引起很大的恐慌，使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当时各族之间不了解彼此的文化，没有交集，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一有谣言，更加深了猜疑。

我们是多元种族国家，经历过这些伤痛，必须更加珍惜和平的日子。我们必须谨记：谣言像病毒，若未经证实便去传播，是很危险的。

我衷心希望，这片我热爱的土地上，永远、永远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