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不是太早便是太遲

認識阿健時，我只有十五歲，除了喜歡對未降臨的愛情加以幻想外，甚麼也不喜歡。

那一年，阿健三十三歲，剛剛離了婚，對早已消逝的愛情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或者希望。

然而，我們在那一年，在姑媽的咖啡廳內，遇上對方。

被他撞倒那一刻，一陣慌亂隨即而來；黑色的咖啡在白色的校裙上濺開時，我的心突然感到富有；在他跟我道歉以前，我已經不能自拔地愛上他。

我知道，愛情已經降臨，而我將會由那一刻開始，再也擺脫不了愛情的羅網。

後來，我跟阿健混熟了，我知道他愛電影，便投其所好， 看了一批他口中的經典電影。我知道他不喜歡思想幼稚的人，便找來一箱哲學心理學文學的書籍回來看。

我要跟他有說不完的話題。

我們這樣來往了年多，雖然關係不太親密，但是我已經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然後在十七歲生日那天，我鼓起勇氣向他示愛。

他聽完我的表白後，一直看著我，甚麼也沒有說。最後，他站起來，拍拍我的頭，告訴我不要再跟他開玩笑。

我知道，他一直只視我為一個小女孩。

後來我們還是如常約會，只是他開始加以避忌。

我心痛了五個月，不想再被相見爭如不見的痛苦折磨，於是聽從父親的安排，到澳洲留學去。

臨走那一夜，我放下最後的矜持，問他為甚麼不肯接受我。

阿健笑了笑，說：“我已經很老很老了。”

“我以為你不會介意的。”

阿健搖了搖頭，沒有爭辯下去。隔了半晌，他突然痛苦地問我：“妳為甚麼不早點出現？”

“你結婚那一年，我只有八歲。我出現了又怎樣？”這是我跟阿健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健聽了以後無言以對，我也無話可說。

到了澳洲後，我很快認識了阿文。他很快向我展開追求，我也很快拒絕了他。

我不是不喜歡他，只是我還沒有從失落中回復過來，我來澳洲是為了逃避一段感情，不想這麼快便開始另一段情。

阿文很快便放棄了。遠遠見到我，他調頭便走，一副恨我入骨的樣子。

我只好相信，一對男女若其中一方有意，那麼只要他們做不成情侶，便絕對不可能成為朋友。

所以我才會來到澳洲，希望可以盡快忘記阿健。

要忘記一個曾經對自己造成傷害的人絕對不容易，結果三年後，在阿傑死心塌地的追求下，我才能真正放下過去那一段情。

第一次被別人這樣著緊，那感覺原是極甜，於是正式開始談戀愛。

剛開始時，我們的確十分快樂，但是我漸漸發現阿傑根本不適合我，我只是因為他的關心才跟他一起。而我的理想對像應該是阿湯才對。

我知道阿湯對我很有意思，只是當時我實在離不開阿傑，他這樣愛我，我真的不想打擊他。於是，我只好放棄阿湯。

為甚麼他偏偏要我跟阿傑開始了才出現？要是他早一點出現，我選擇的一定是他，而不是阿傑。

每天我都陷入相同的困苦中。阿傑不知底蘊，總是以為自己做得不夠好，可是他越是對我好，越是著緊我，我便越討厭他，討厭他那麼愛我令我不好意思離開他。

後來我和阿傑還是分開了。阿傑不能接受沒有回饋的愛情，所以寧願不再愛我。

我帶著一點點傷感，一點點如釋重負的喜悅找阿湯，告訴他我可以跟他一起了。

但是，正如所有陳腔濫調的小說一樣，阿湯並沒有接受我，他一臉苦惱的瞪著我說：“太遲了，我剛剛知道靜宜懷孕了，我必須負責任。”

我不能怪他。我又可以怪誰呢？

後來，我回到澳門，在一間中學教書，一教便是多年，一直找不到一個可以付託終生的男人。

這麼多年來，我不是沒有在適當的時候遇上適當的對像，只是對方總是選擇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離開我。

我曾經以為我的命很苦，與我同屆的同學都結了婚。只有我依然在感情路上徘徊。年輕的時候我選擇愛情，後來我追求麵包，到了現在我才發現無論是想得到愛情還是麵包，對我來說都是太奢侈了。

於是，我只好心如止水。

然後有一天下課時，一個男生慌慌張張地跑到我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我他暗戀我，想跟我一起。

我啼笑皆非，看著眼前這個黃毛小子，心中忽然感到非常空洞。

回想起以往種種，不禁驚訝於時光的飛逝。對阿健動心那情境，彷彿就在這一刻發生，但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個向我吐露傾慕之情的害羞男生。

我望著他充滿著期盼的眼神，只能搖頭笑笑。“傻孩子，你回去吧。”

“今年六月我便畢業了，我們……”他還想說下去，但是我要怎樣向他解釋，我和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我們”。

他問我是不是因為他出生得太遲了。

我沒有對他說，即使我們早十年認識對方，我想我還是不會選擇他，因為那時候我正一心一意愛著阿健。

但是，如果我現在年輕十年，以他的條件，我想我一定會反過來追求他。

可是現在我只能乾笑兩聲，然後繼續工作。

今年冬天，我在街上遇見阿健。我一眼便認出了他，看著他老態龍鍾的背影，我竟然完全記不起當初為甚麼會愛上他。

我們都年輕過，當年曾經衝動過，曾經激情過，曾經愛過恨過，一切都是那麼匆匆，回頭是太難了。

生命中究竟有多少時候我們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在我生命中出現的人，不是我不喜歡，便是不喜歡我。遇到互相愛戀對方時，不是他身邊已經有另一半，便是我身邊有不能捨棄的一個。

愛情總是來得不合時而，不是太早便是太遲。

能夠幸運地跟所愛的人廝守一生，到底又有多少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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