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宜
赵景宜

my land is your land.

香港的海

我沒有告訴店員,我來這裡,只不過是想等待樓下的革命的到來。

我常常會想起,那張遺失了後來又無意髮現的字條。上面冩着你必須離境的時間。第五天的時候,我就開始擔心,會不會已經逾期了?我一直沒有下定決心,什麼時候離開。我甚至對一個朋友説:在手機上買到一張機票,你就可以離開了嗎?可是我有一點不太相信。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坐飛機。但我真的很懷疑,什麼樣才算買到了飛機票呢?可能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離開。那幾天,我一度不知道該怎麼搭乘巴士。更多靠蠻力的步行,走了很久很久,也像是被困住。同行的人説,想起了張愛玲《傾城之戀》的香港,他們因爲日本人,我們則在躲避對瘟疫的恐懼。我沒有看過這本書。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被困在了一個地方。

來香港第一天,我從西九高鐵站出來。花了幾乎一小時,都沒有走出去,我很懊惱,一個通道的窗外能看到海,以及夜色的建築。我對着指引地圖,搞不清楚商場該怎麼出去。我懊惱浪費了自己的時間。因爲沒有耐心,甘願自己隨便走錯路。實際上,住處離高鐵站很近。我曾走過一遍。那是在十月,每天起床隻有一件事,上街,儘可能加入他們。。。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回顧某個時刻,自己過得是否開心,理由又可能是什麼。我知道這也是一種輕微抑鬱的症狀。因爲我也一直在思考,爲什麼這幾天在香港,一點精神也沒有?

出了檢疫口,職員們都戴着口罩。我覺得這段時間像是偷來的,在香港,過幾天後,我計劃回到武漢過新年。

在一個渡口附近。幾天後,我給媽媽打電話,稱自己不能回家過年了。那時候,武漢的確診病人還沒有到五百人,但總有一種危險向我襲來。(我無法相信新聞中的報導)那個渡口附近,有一張椅子,你可以看着眼前的海。我能看到一颱颱起重機。這是一個很好的休息地方。只不過,近處有據木頭的聲音,沒有停息,我也只能離開。

渡口的人在等船。九龍城渡口,一對高中生男女,坐在椅子上,他們的背影看起來那麼漂亮。他們就坐在渡口上,只是等船,他們很可能習慣了,比如海的味道啦、渡輪啦,但對於彼此間等待的放空時間,他們也許以後會記住,而回味。船來了後,女孩跑進了碼頭,他們沒有相互招手,男生對眼前的海並無留戀的地方,轉頭走了。

這樣子,我到了北角碼頭。這些天,還去了西灣河碼頭、觀塘碼頭。我一點也不喜歡中環往返尖沙咀的那班船。太擁擠了,海面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就像是長江的輪渡。不得不説,我也無意間去了很多從未去過的地方, 比如九龍城,它有一間帶有小小天台,設有衛生間的星巴克。在九龍城公園,一個少年獨自踢球,足球常常滾到街上。但渡口附近,隻是無聊的修車行、輕工業的味道。深水埗的公屋,裡面的空地,很安靜,你不會感覺到海。

去這些碼頭,很多時候只是覺得無地可去。大多數時間,我會去序言書店,因爲它有一個舒服的沙髮。在旺角七樓的公寓裡。踏乘一個陳舊的電梯。我很喜歡這裡,上一次到來,我每一次坐在書店,只是買杯咖啡,休息一下。我沒有告訴店員,我來這裡,只不過是想等待樓下的革命的到來。這一次,我每次來都買書,我已經無法很好遊覽香港了,至少可以通過閱讀了解它。這是我唯一能帶走的東西。

在這個七樓的書店,有着二十世紀末日感的地方,我度過了好幾個下午。農曆三十那天,我和朋友們走出了書店,一路步行,到達了重慶大廈。我作爲導遊,帶他們看這些印度、中東、印尼的小餐廳。但很奇怪,他們不如上一次那麼友善,連商品都充滿了不確信————這個炒飯50,我可以賣給你40,怎麼樣?

很快,我們又來到了街上。只是,一個中年人停了下來。他指責我們——三個中國人,一個東歐人————不要在後面跟着他了。那是在九龍公園的那條路上。他很憤怒,“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呢?”,我們都戴着口罩。我覺得錯愕,了解狀況後告訴他,“你可以往後走呀,所有事情都由你來嗎?“

那天是一個農曆年的結束。我們吃過晚飯,步行到了海邊。這是我第一次去“星光大道“,如果我只是一個人,也許永遠都不會來這裡。我認出了前面一棟公立美術館,五年前,我第一次到香港,提着行李箱進去的。來的路上,我驚訝有這麼寬闊的馬路,以及滴滴滴滴滴滴的提醒聲。

這時候,一艘造型奇特的船,越過海面。它像是宋代的船,泉州製作的船,它看起來很美,穿過了時間。我扶着欄桿,按着某個港星留下的手印。我想起很久之前看到的一則社會新聞,一個外國男人在酒吧裡,突然脫掉了衣服,跳進了維港的海,在海水裡遊泳。我又突然想到,很小的時候一直覺得香港這片蔚藍的海灣,是用人工顏料,漂藍的,一種美化工程。此刻,海是漆黑一片,但能看到漣漪。風有些大了。

“海水一定特別冷吧。“

我突然對同伴説。

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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